如在梦中(十一)
韩安国在走廊上遇到为他传话的女子,女郎踩着有着彩色系带木屐和他侧肩而过,在他们一前一后即将分别的时候,女子忽然歪着头对韩安国道:“妾嘱托给内史大人的事,烦请内史大人一定要放在心上。”
她是吴越之地采莲浣纱的美人,谈吐之间自带一种荷叶的清香和柔软,与她的容貌相比却称得上是不娇不媚。韩安国念着还在等待的梁王,心不在焉地回答:“你都要去江都国了,何必总是操心这个。”
女子说着她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青丝中缠绕着的彩线摇来晃去“攀上江都王这根新枝儿,也不意味着我就万无一失。我总得找到他,不说远的,女子十五不嫁官府就得罚钱,他不管我死活弃我而去,起码得帮我把这笔钱出了。”
韩安国看破她心思不说破,“这笔钱你一辈子不需要担心,江都王不要你梁王也给你出了。”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韩安国已经去了内室,木屐声停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地响了起来。
韩安国入室谒见梁王,还未开口便跪伏在地语不成声地哭泣,梁王看了看脚上的靴子尖,“我还没有死,你哭什么。”
韩安国道:“主辱臣死,主犹臣劳,现在大王①坐困愁城,臣不才不能解大王忧愁,眼睁睁看着大王在奸邪小人的挑唆下越陷越深,心中十分惭愧。”
梁王抬起头,“谁是奸佞小人?”
“一而再再而三蛊惑您做不该做之事的贼人就是奸佞小人。他们引诱您挑衅您的兄长,现在更逃进您的后宫,恬不知耻躲在您的美人之中。”
梁王做贼心虚,佯装出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踱步来去,“怎么你也和田叔一样认为是我杀了袁盎?这太可笑了,袁盎对太后有恩,我平日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杀他。”
韩安国听着走廊外叮叮当当的木屐声远去,“大王,你说走远的那个女人会信您的说辞吗?田叔还没有查到她,告发之人呈上的证词就已经用光现在梁国的竹简。如果查到她,是不是南山的竹子都得砍光才能录完此事?臣②愿意为您杀了她证明我对您的忠诚,您也不要疑心臣听臣一句劝告。”
梁王摇摇头,深知自己再怎样狡辩也骗不过韩安国,只好跪在地上平视着他,“晚了,田叔已经把该查的事情都查完了,现在多她一个不多,留着还能送江都王一个人情。太后千秋万岁后,我得依靠这份人情从皇帝手上讨一个全尸。”
韩安国看着颓然的梁王,想起在七国之乱时他跪请自己等六位将领守城的情形,眼泪不由得滚滚而下,“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是大王您的过错而是臣下的过错。蒙大王恩宠,臣从罪犯成为内史,但是如今大王有难,臣不能解救,不如大王您现在就下令驱逐臣出梁国,再命令臣自尽算了。这样臣也算得上是对得起您过往给的恩典。”
梁王看着韩安国思忖一会儿,“我杀你做什么,杀你又不能挽回过失,何况你和这件事又没什么关系。”他噗嗤一笑,“皇帝厌恶我已经很久了,吴楚七国之乱他想借刀杀我,战后他借着我僭越的由头拉着母亲一起责备我,如果不是你去见了馆陶公主替我向母亲求情,我早该像淮南厉王一样被皇帝打发到巴蜀之地了。”
“原来大王您不是不知道轻重利害关系,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梁王变了脸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件事绝对不可行——我若是杀了公孙诡羊胜,必定会被天下人耻笑,从此以后再也不后有人投奔我为我效力。即使再退一步,我愿意抛弃他们两个保全自己,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的踪影!”
韩安国心知他是放不下当皇帝的念头,这些年他时时处处都要摆出天子的派头。梁国国相和二千石的官员他要依照自己的喜好挑选,打猎、宴会、召见臣子的礼仪更是比拟天子,超越做人臣的本分,如果真的了断公孙诡羊胜二人的性命,那等于了断他一生汲汲追求的幻梦,再无缘登上帝位。
不过这也让韩安国暗地里松下一口气,既然梁王还有向前再进一步的欲求,那他就免不了瞻前顾后。梁王有五个儿子五个女儿,不为自己,为了他的子女,他都得低头。
韩安国擦了擦自己之前的眼泪,因为不久前泪如泉涌,不止脸颊,就连衣裳都被泪水打湿不少,“大王您自己忖度一下,您与皇上的兄弟之情比起刘太公与高祖之间的父子之情算什么了什么?再比一比高祖和惠帝之间的父子情份,您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梁王动了动嘴唇:“你说得我都懂,兄弟怎么比起上父子。只是你拿高祖比皇帝是不是太夸大了?高祖提三尺剑鏖战十八路诸侯,几次三番与项羽交战,常与死亡为伍。有时候高祖做的出来的事情,皇帝不一定做得出来。”
韩安国知道他这是依托窦太后,知道皇帝不敢在窦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对他动手,心里一叹道:“既然陛下如此仁厚,那临江王是怎么死的?”
看梁王沉默不语,韩安国乘胜追击,“高祖道:‘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所以刘太公最终只好整日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