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前缘(十一)
椒房殿沿道铺设着用鲸灯人鱼膏制成的华灯,阿娇用力看灯,直到羽人形状的灯台灯芯锈黄,油脂滴落在地划出一道红痕,她才失去兴趣。据传始皇帝的陵寝中也盛着这种永世光明的鲸灯,即使始皇在尘寰中已一无所有,但地下水银长河依旧可以趁着烛光,织成水网和星辰。
这里是未央宫,是日暮时分的鱼鳞龙堂、贝阙珠宫。阿娇听到钟室传来的道道钟鸣,悠长的钟声响彻天地,她的眼泪随着钟声情不自禁落下脸庞。挺拔的木槿树下,象牙雕琢成的发簪几乎垂落在地。
韩嫣刚从章台街回来,用金鞭扫过秦楼楚馆、游女倡伎,现在就又穿过永巷拜会自己隐秘的盟友,打算再过一刻钟就去宣室回禀刘彻,告诉他皇后的态度,为他献上一匹骏马。如果赶得及的话韩嫣会再去弓高侯府一趟,他母亲与韩说的母亲生了些摩擦,他打算去调停两个女人的矛盾。如果赶不及他会去和那些匈奴降将喝酒、下六博棋,输给他们大量的金钱以取悦他们。
窦太后的怒火已经快把丞相和太尉烧死了,但韩嫣依旧一副站在风暴外的样子。他在前不久的告密事件中扮演了隐秘而重要的角色,帮助窦太后一举斗倒赵绾,孤立皇帝,但他似乎不担心事泄以后自己的结局,依旧过着一种看似荒诞实则缜密的生活。
这对盟友交换了一个互相憎恶的眼神,韩嫣率先打破沉默:“您真是一个任性又易变的女人,我记得您当初想嫁的人是栗太子,嫁给您现在的丈夫纯粹是情势所迫,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您就适应您的角色,爱您的丈夫。”
“不要侮辱我,我才不会爱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和不爱的人度过一生,是多可怕的事,我的内心对此其实并不平静。他上台踩过的那具尸体,也曾是我春闺梦里人。”阿娇接过飘扬下来的木槿花叶,捧在手心里嗅叶片和花瓣乍淡还浓的香气,努力遏制眼泪下滑的趋势,“我不喜欢招待那些顽固的忠臣,也讨厌母亲的斤斤计较,但是当舅父找到我的时候,我只能嫁给他最爱的儿子,做他和窦太后之间岌岌可危的桥梁。”
被放弃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阿娇的自尊心,她努力用无所谓和冷漠的态度逃避她承受的痛苦。不被选择对于任何一个妻子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结局,即使她对刘彻有一种长久的期待和忍耐,也几乎被这个男人近乎冷酷的冷静击溃。
她尝试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掩饰自己承受的苦难,“我坐在一辆掉了马蹄铁的马车上,若还想保持自己的风仪,除了僵持在马车上别无他路。”
韩嫣道:“说来说去就是沉默和无能。”
阿娇冷冷回击他:“我就这样一个冷酷、傲慢、势力又骄纵的女人,但我丝毫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你们的孔圣人不是说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既然和小人沦落到一个地位,男人难道还指望女人做什么?做男人的救世主吗?天塌下来了,被轻视被欺辱的人不先去保全自己,难道还要舍身保护别人吗?倒是你这个男子汉,处处被人高看一眼,做起事来却令人不齿。”
韩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皇后,阿娇却只是笑笑,“男人总是不喜欢女人聪明,妻子也爱在丈夫面前装傻,因为她们习惯在痛苦中打滚,所以对危险都敏锐非常,是天生的阴谋家,对于善恶美丑,心里明白。”
韩嫣没忍住笑出声,他是一个非常喜欢笑的人,善于交际很讨女人喜欢,每次经过永巷,宫人和先帝的妃子都会翘首盼望他的到来。“你呀!”他语调温柔地令人想起春日飞起的纸鸢,在绿柳垂杨中扬起尾巴,“和他一个性子,说得好听叫坚毅不拔,说的难听点叫特别固执,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我和他现在还不是您的敌人。”
阿娇用愕然的目光看着韩嫣,但这一刻的韩嫣表现得确实像个师友或忠诚的臣子,“改改脾气吧,”他劝阿娇,“也别生他的气,他生气对你没好处。你们两个都太倔强了,简直像利刃撞在石头上,你这把宝剑不退一步,迟早得撞得卷了边。窦太后毕竟没了眼睛,身体不好,对皇帝是越来越宽,你得趁她还在,为皇帝生下一个孩子。”
他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韩嫣会驾驭最烈的马,也会和最贞洁的女子调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皇帝推搡,但他也会真心实意怜悯旁人,“再卑微的女人有了孩子也会尊贵,你要是有一个做太子的儿子,那永巷再进一千个女人也别想撼动你的地位。如果你不能,那皇帝去一趟平阳公主府,你就要终日惶惶。”
阿娇动了动嘴唇,接受了韩嫣的好意,“今晚我会晚睡,明早我会早起,等他乘坐着车辇来到我门前。”
韩嫣向她颔首,“珍重自己。”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对阿娇说:“一定要生下太子!这不仅对你,对他也很重要!”
阿娇没忍住问他:“你就不恨他吗?李当户当初打了你——”还没等阿娇再说什么,韩嫣就已经离开。阿娇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意识到韩嫣是一个轻狂的浪子。
“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