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前缘(十一)
与伟与①!”刘彻顿了顿笔,沉吟片刻接着写道:“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他用刀削干净写错的字词,添上新的一笔。
如今跨过渭水桥前来长安的年轻士子,无论是儒家、法家、纵横家还是游手好闲的小说家、阴阳家,都喜欢投奔到权贵门下,而像太尉田蚡那样立根不稳的小人,也愿意礼贤下士招徕天下贤才。至于河间王刘德、淮南王刘安、江都王刘非等诸侯王与朝中诸贵人也大多以养士为荣,他们当中门客多的数千,少的数百,颇有战国四公子的遗风。
信陵君厚待侯羸朱亥,侯朱便为他椎杀晋鄙,窃军十万;春申君为每一位门客都准备珠履,他与李环之子就成为楚幽王。至于孟尝君狡兔三窟,平原君解救邯郸,更是不胜枚举。
刘彻掷笔投地,沉吟不语。权贵的门庭若市,就是皇帝的势微。他用谦辞厚礼的态度求取贤才,在《求贤诏》还没下达之前,他就用垫着蒲草的安车接送许多在文景两朝不得志的老臣来长安,但是其中许多人要么像冯唐一样垂垂老矣,要么像写《七发》的枚乘,在接过刘彻赠送的五枚玉璧后,病逝于前往长安的路上。
其他人如鲁国申公,千里请来后发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刘彻碍于申公年老,路上又受了许多辛苦,因此沉默应对申公的答复。本着“千金买马骨”,得不了千里马也能得个噱头的打算,他给了申公中大夫的官职,让他和其他儒生一起讨论还没有修建的明堂、天子出巡规章、历法及官服颜色等琐事。
刘彻打算拓宽求贤门路,允许百姓公车上书或越级诣阙上书,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这篇还没完成的《求贤诏》,因此他拿起玳瑁笔又补了一句,“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他正思索怎么写下一句,没想到门后李广之子李当户忽然禀告他:“太后来了。”
刘彻放下笔,一转身就看见自己母亲王娡。王娡是真的老了,走得每一步都迟缓沉重。错金银傅山炉燎起袅袅烟气,沉水香的中树脂、油、木质围着她烧出一个不再轻盈的人形。她扬了扬自己花白的头颅,“皇帝。”然后拿起刘彻桌上未写成的求贤诏,“你怎么还在写这些?”
刘彻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因为这对我有用。”
王娡笑了,“微不足道的用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讨好你的姑母,生下太子,生下的一切交给窦太后和她的亲信。”
“我做不到,母亲。天下大权一旦交付他人手,那拿回去就难了。”刘彻注意到王太后的脸色在那一霎那变得铁青,这对母子在还没真正获得权力的时候就显现出裂痕,就好像吕后还没有成为称制太后,刘邦就预言她是“真天下主也”。
王太后径自走近他,面容因为不曾施朱而比往日显得更憔悴,“很多天了,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但是你一直没有找我。孩子,你到底愿不愿意长公主走驰道呢?我劝你愿意,因为我已经这么做了。”
刘彻知道当务之急是稳住窦太后,找出自己身边的细作,因此听到长公主僭越的消息表现得漠不关心,“您是太后,长公主对我又有大恩,您的所作所为理所应当。”
这对有着相似轮廓的母子再次交换眼神,王太后道:“可是我在你心目中是很不可信的,你刚称制不久,是田蚡的门客为你献言献策,是我帮你摆平那些诸侯王和列候。现在你有了危难,你宁愿和严助、朱买臣、东方朔等人商议,也不肯和我诉说你的委屈。”
王太后道:“听听我的建议,放弃那些人,和我站在一边怎么样?”
这时从外面扑过来的花香仿佛带皇帝来到另一个世界。鲜艳的花束可以在绿、青、蓝色琉璃瓶上得到供奉,也可以在古朴的陶瓶汲取水分,幸运的被摆在贵人旁边的水晶瓶里,更被垂怜的直接簪在美人发鬓上。
阿娇如今鬓发上就布满细碎的小花,不仅如此,她的衣襟上还像《芣苢》中所说别满芣苢。她前来的身影踌躇不安,王太后从窗户口看见她的步辇,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多倔强的人,不等你主动找她,她绝不肯主动找你。”
刘彻也在窗口看见阿娇,知道这是她在求子,他与阿娇结发多年,但一直没有孩子。这个认识令刘彻喉咙一紧,他别过头收拾自己桌上墨迹未干的竹简。在他登基后,馆陶公主仗着过去的功劳所求无度,已经令他感到厌烦。
馆陶公主和她的长子频频暗示刘彻应该像文帝对窦长君、景帝对王信那样给予陈家一个恩泽侯,或者像楚王刘交时那样增加堂邑侯的封户。但刘彻碍于祖制和大司农庞大的开支,迟迟没有应允。
刘彻低头看着桌上还没写完的诏书,想起自己还有许多没完成的事业正在等待着自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身边的女人翻脸。他送王太后出门,承诺自己一定会尽快回到皇后身边。“如您所见我离不开她。”他对母亲说。
王太后露出一个微笑,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对儿子的赞许,“孩子,你在这个位置上越久,你会发现你更离不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