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孤泪
蒙蒙烟雨后,水气弥漫缭绕。虽还未到满园春色,蜂蝶忙碌之际,新生的几只春芽吐翠,也足令人欣慰。
湖边垂柳婆娑轻晃着,轻柔抚划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漾动。飞鸟偶尔从头顶飞掠过,歌鸣着悦动的生灵。
萧岁怡踏着布满青痕的石板台阶,步步拾阶而上,独坐于亭中望春的浅云色纤细背影,便映入她的眼帘。
温姝澜一手释书卷,置于双膝之上;一手斜倚阑干。双眸出神地看向远处。怔仲之间,似是全未察觉身后的动静。
“阿澜,勿要坐于风口了。”
温姝澜轻轻抬首,一双水雾迷蒙的眼,一开口,泪珠便摇曳欲坠。
萧岁怡俯身抽走她手中的书卷,又用温姝澜手中一直紧攥的皎玉素丝绢,轻轻为她拭去啼痕。
老王爷薨难长逝后,温姝澜的表姨母,念她无所倚靠,要将她接入京城养育教诲,得到皇帝首肯后,三番四次派人来请。
表姨母夫家乃是京城世宦之家,亦系世家名门的裴氏,表姨夫现任朝中正四品尚书右丞。
温姝澜原就孱弱多病,为父亲的离世伤心难耐,无法自抑,伤身大病一场,进京的事方搁置下来,只待过了她守孝三月过后,身子好转了,再接她进京。
齐皇亦怜承平县主年少失怙,亲自下旨,加以慰问,要以皇家的仪仗接她入京。
温姝澜自不愿如此离乡别井,燕京确是富饶丰沃,于她却是生疏未知之处,无亲无靠,无怙失持。
她难却表姨母的盛情,更不可抗皇帝御旨。自己的心思亦难安置,故常在此伤感悲戚,泪流不止。
现下萧岁怡在此,心下稍安。方强止住泪意,勉声道:
“我没事,不必担心我。”
萧岁怡虽知她天性如此,多思善感。此刻见她,仍不免感到揪心,扶起她回房。
仲春风回小院,庭院芜绿,南风送暖,山花烂漫时,温姝澜身子渐好,燕京便再遣人,来请她入京。
行李车马都已打点好,温姝澜娴静地端坐于前厅,看着下面王府众人。
此去燕京,难卜何年何月能归来,不得不遣散仆从。有些老仆役是年轻时,就跟着老王爷的,在王府侍奉了一辈子,说是看着温姝澜长大也不为过。
她吩咐麝烟,仔细挨个儿派发银两,必得妥善安置他们。
王爷待他们恩重如山,众人皆眼含泪花,极为不舍。
王府的老管家忠叔,甚至跪下恳求她,“姑娘,求你把老朽也带去皇都吧,姑娘一人去京都,老朽实在不放心呐,我与姑娘同去,也好有个照应啊!”
后面远远站着裴府来接应温姝澜的人,听见忠叔的话,不屑地撇了撇嘴。
萧岁怡轻瞟过一个如刀般锐利的眼神,那人才悻悻收起傲慢的嘴脸。
温姝澜扶住忠叔,强颜道:
“忠叔,表姨母如此关怀我,定不会亏待我,您就放心吧。”
“姑娘……”
“忠叔,我意已决,请您别再说了。”温姝澜怕他再央求下去,自己会动摇。
她尚且孤身无倚,又有何能力护佑他们呢。
温姝澜大病初愈,毕竟虚弱,精力很快不支。
萧岁怡上前几步稳住温姝澜,温姝澜抓紧了她的衣袖,眸中带着请求的神色。
萧岁怡读懂她的意思,无奈她的倔强,转头对麝烟道:“扶好你家姑娘,送大家出门。”
麝烟连忙扶了温姝澜,一直尾随在众人,直至目送所有人离开王府。
裴府的来人早等的不耐烦到了极点,见他们终于完事,催促道:
“县主,请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西斜,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脊上。
街道上的星点火光逐渐亮起,将微弱的光芒洒向四周。远处狗吠声起伏,随后又沉寂下去,只留下夜晚的寂静。
可怜的老头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街边。
势豪贵族贪奢无道,霸占民田,自古有之,却因官官相护,无处诉冤。
辛勤耕耘的田地惨遭强夺,饥贫将他推入了无边的绝望中。
他体弱力薄,此刻已经到了生活的最后边缘,饥饿与贫寒让他无力再支撑下去。
一辆富丽马车经过他,窗内弹出数十枚金质小钱,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马车便扬尘而去。
老头儿有了生的希望,仰天长啸道:“这世道还是有好人呐!”
萧岁怡自窗外收回手,淡淡道:“你当初也是这么救我的。”
温姝澜轻轻合拢手中的书,一笑置之:
“我以粱锦玉食,天下之力也;以己力助人,然力甚微耳,自恨不可以为贫者。”
萧岁怡不置可否,少之怅焉,“非君之故,天下贫人多矣,一人不足以相补,须君之官,贾人并力,其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