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我在心里唾弃着自己如此容易被洗脑成功。

小交警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你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功德呢，生前定是个大好人！功德可换转世百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送给我吧！”

我再次一巴掌打断他试图去摸那淡得几乎没有光圈的咸猪手，心里默默感叹着这小交警自来熟的脾性，面上却正襟危坐道：“说话归说话，不要耍流氓。”

小交警滞了滞，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交叉抱着自己嚎道：“苍天在上，地府在下！我可是遵纪守法的正经公民！”

我不自在地把视线放向高大梧桐的树梢，将信将疑道：“最好是。”

小交警大受打击，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我与他走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道上，粗壮的梧桐树在慢慢黯淡下来的夜色里发出莹莹光芒。

我警惕地跟着小交警向前走着，想寻找一个容身之所。

而自来熟如他也难得安静了下来，一路上别扭着不开口。

迎着一阵一阵的风，我蓦然感到一丝诡异的寒冷，仿佛风吹进了骨缝之中。

小交警却不知从哪掏出了一盏精致的小火炉在手中捂着。

我心中好奇，有意无意地瞅着那火炉里蓝青色的灯火，主动与小交警搭起话来。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正经公民”，小交警抵抗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又说了起来。

三言两语间，我便从他颠来倒去的话中了解到他的世界。

这是一个死后的世界，虽然白天黑夜看似与生前无异，实则扭转反置。

譬如现在，应该是现实世界的日出时分前。

这里无痛无病，万物以冥币为主要流通货币交易。如今地府与时俱进，需要前往中国冥行进行鬼身认证便可开通虚拟账户。

在这个世界的吃饭、睡觉、玩乐乃至托梦、转世均需要冥行认证的冥币来进行。

然而冥币需得心诚之人或烧或浸供奉得来。譬如现在的我，可谓是一穷二白，两袖清风。

若要投胎，必在奈何桥边上的孟婆处饮下忘川水，走过花开不见叶的彼岸花铺就的猩红小路，才能求得来生。

然而忘川水需得用重金与孟婆换得，否则莫说投胎，连奈何桥都走不过半步。

我本以为鬼界无病无痛，若有人供奉，许多人自然不愿离开。

但小交警却给了一个相反的答案。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投胎为人是所有生物鬼身的梦想，再加之近年来出生人数越发稀薄，投胎开始采取预约制，重金难求。

况且一旦人间无人祭拜，钱又不足，就难免魂飞魄散的结果，所以投胎也是个香饽饽行业。

而所谓功德，是生前积累地善力，这善力无关金钱，必是与生死相关，如此方可换来世长命百岁。

譬如眼前这位小交警，虽然不知道供奉情况，但一直嚷嚷着如果有功德来世定会好好做人。

我情不自禁地抬手看着自己清晰的掌纹，觉得还是难以接受自己不算个人的事实。

*

天黑了，气温也似乎愈发的冷了。

我再次抬起苍白的手，透过青色的脉络仿佛能看到血液逐渐凝固成冰。

好冷

…

真的好冷。

冷得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突然，我扑通一声倒下去，身体像变成了冰川，浑身游走着刺入骨髓的冷，蚕食我的思维，麻痹我的大脑。

小交警花容失色，拉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这个“冰块”拔起来。

他身上有若隐若现的暖源，我顺着他的手摸到小火炉，顿时缓和过来。

小交警却迅速地把火炉拿走，十分不解地在我身旁说：“你怎么会是个没有魂火的鬼”

他顿了顿，又气呼呼地补上：“怎么没把你抓起来做社畜？”

小交警说要带我去找孟婆帮忙。

孟婆？

我其实并不太想见传说中的老妖婆。

虽然并不情愿，但没想到小交警的力气如此之大，我几乎是被他一路拖着拉着到奈何桥边。

桥上一盏又一盏跳动着的蓝青色烛火，令我暂时勉强可以忍住那一股又一股令人发酸的寒意，挺直了腰板，抬眼望去。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风景。一颗巨大的樱花树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粗壮的枝干遮蔽大半天色。

……

攸地，风起，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地面、奈何桥和湍急的河流上。

一个与小交警差不多年龄却阴郁苍白的青年正端坐在樱花树下，看不清神色。

我混乱地思绪在那一刻凝聚为一个具体的念头：

孟婆，竟然是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