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吃完饭陪耿阿姨收拾完桌子,我就随便抓了条连衣裙上街了,远镇的夏天实在是惬意,暖烘烘的风绕着身子跳舞,和以前在南方的那些日子不同,濡湿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远镇口有个大巴站,每天两趟往返县城,五块钱一个人,时常坐不满。
车上一如既往没有几个人,我把头倚在车窗框上发呆,车子路过石子路的时候,我的头“咚咚咚”得撞在车窗上。小的时候,车站对面有一条小河,水是碧绿碧绿的,夏天会有青蛙和荷花。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家户户开始把垃圾倾倒在河里,小河就逐渐变成了垃圾沟,散发着恶臭,尤其在夏天的高温作用下,臭不可闻。家里老人都走了的那年,我们来处理后事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沟已经被填平了,旁边盖起来一座垃圾站,仿佛小河不曾存在过。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恍惚,仿佛记忆出现了偏差,那里是不是真的曾经存在过一条小河?夏天的傍晚里,我是不是真的在旁边因为追青蛙被蚊子咬了两腿疙瘩?姥爷是不是真的搬着一把小板凳摇着扇子等在旁边?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存在过。
去县城要四十分钟上下,我在车上读着一本已经被翻得烂了角的旧杂志,都是表姐留在祖宅的,舅舅一家早就搬去了最近的城市,卖掉了祖宅中属于他们的前半部分院落,留下了满后院的破烂和疮痍,还有上一代人解无可解的矛盾。杂志是有关于音乐的,这些已经停刊多年的杂志现在看来很多都包含了当时媒体工作人的诚意,反复读来也不觉得无趣。这些杂志还有县城里那座小小书店里的新旧书籍撑起了我搬来远镇后的所有时光。我从搬来之后就不再使用智能手机,只留了一部老人机在身上,方便妈妈联络我,手机里一共只存了一个联系人,就是耿阿姨,妈妈的电话号码我可以熟练地背出,爸爸现在在伦敦生活得很好,有一家自己小小的画廊,他早已放弃了教课这件事,只是挂职在大学,带一带研究生,妈妈偶尔会和他通电话,我也会和他聊上几句,上次见面还是我和戴吾去伦敦旅行的时候。
小的时候总觉得四十分钟漫长得没有尽头,不论是上课的时候,还是在车上的时候。现在的四十分钟短得不像话,好像有谁把我的手表指针拨动了,就在我发呆的时候。下了车没两步就到了020书店,书店叫020,是因为远镇就叫020,只是后来改名叫了远镇。上个世纪的时候,为了促进重工业的发展,北方建起来一座座工厂,不知道为什么,远镇这边的工厂没有名字,我从来不知道020工厂是做什么的,只有一个编号020,大家居住的地方也叫020,整个区域都叫020,从幼儿园到高中,020的人根本不需要离开020,也许那时候大家以为会世世代代得生活在这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020不再是020,工厂逐渐荒废,年轻人也一个个跑出去不再需要这世袭制的铁饭碗。离附近城市近的区域发展成了现在的县城,附近依旧有人留守着老宅,一个个稀稀拉拉的居民点和县城共同构成了今天的远镇。
“来啦。”书店的张叔和我点头示意。他靠在书店角落的摇椅上,手里那把竹扎的扇子在脸前晃啊晃,穿着白色的二股经背心,和一条黑色的宽松短裤,老花镜挂在脖子上,手里捏着一本线订的书。姥爷在世的时候和张叔的父亲关系非常好,姥爷没退休时是020小学到高中所有学校的唯一校长,张叔的父亲是学校的副校长,不知道为什么,张叔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离开远镇,而是留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纸媒早就不景气了,张叔也不怎么进货,店里新书旧书摞在一起,也没有分类,只是那样没有条理的堆叠着,但我只要说出书名,如果店里有这本书,张叔一定能找到。而我多数时候只是享受在张叔书店里东扒扒西刨刨的感觉,总能找到些自己听都没听过的作者写的见都没见过的书,散发着一股子独特的霉味,也许是樟脑球混着老书店的味道吧,书上有时候还会有些令人不悦的痕迹,但我对这些痕迹都充满了兴趣,总是试图猜测前任主人和这本书之间究竟发生过哪些故事,也总觉得每本被我找到的破烂书都和我有一段特别的缘分。
“张叔,有没有啥我没见过的。”
“你这小孩快把我店翻个底朝天了,没有没有。”
“叔,哎呀,你最好了,”我撅起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叔。张叔叹了口气,放下他快盘出浆的黝黑发亮的宝贝扇子,从摇椅上起身,踩着楼梯上二楼去了,一会儿的功夫抱着一摞书出现在了楼梯口。
“你这方祖孩子,快点上来拿啊,你张叔迟早让你折腾死。”我笑嘻嘻得去接书,被灰呛得打了一个喷嚏,方祖孩子我们这边方言里骂人的话,类似于倒霉孩子。
从张叔的私人宝贝里我揪出来一本没有了封面的书,薄薄的,线订的,只因为书的侧面写了个名字——吴宪。
“多少钱啊?”
“就这一本啊,你折腾我半天,方祖孩子,拿去拿去,白给你。”
“那不行。”我又从那一沓子古董顶上抓了两本书,拍了张百元现金就跑了,全然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