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爹、我阿娘、我兄长都死了!我全家都死了!田税一年比一年高,我阿爹交不起税,把我们都卖了!我阿娘吃观音土撑死了,兄长外出乞食一去不回,他在雪地里冻死了!现在轮到我了,我也该死了,你快拿鞭子抽死我呀!”
两行清泪挂在她脸上:“都是你们的错!要不是你们盘剥百姓,我阿娘、兄长又怎么会死?凭什么你们吃得好穿得暖,我们就得家破人亡?你们这群蛀虫,我恨死你们了!”
鞭影袭来,乞儿下意识以手当面,害怕地闭眼。
良久,却只感到茫茫天地间,一团白雪轻柔地拂过她脸。
她迟疑地睁眼,看到沈敛徒手抓住长鞭末梢,挡在她身前,面朝着她苦涩地笑。
她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一滴红血滴到她眉间。
高润奴惊惶地磕头谢罪。沈敛不去管他,甩开鞭子,挥手将大氅披在乞儿身上,他蹲下身来,认真地替她系绳。
末了,他用指节替她揩干眼中泪花,凝视着她的眼,认真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她惊诧地望着眼前的矜贵的皇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
乞儿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臣惊惶地被高润奴带到拉面铺子前,拿筷子指着他:“这是谁?”
沈敛笑道:“这便是你说的蛀虫了。”
赵义踉跄着走来,冰天雪地中,二皇子沈敛一身单薄轻衣,翘着腿冷笑着盯着他。
反倒是旁边的乞儿裹着温暖宽大的黑氅,把脸埋进热腾腾的面碗中。
她一口气吃了六碗面,桌上叠着层层叠叠的六只面碗,以及一碟白粥。
说是白粥,不如说是一碗清水,上面飘了几颗米粒。
沈敛用指节敲击桌面,眼中有毫不遮掩的讥讽:“赵大人,你当真好大的本事,朝廷开放粮仓用来救济穷人的米,在这米汤中我竟打着火把都找不着。”
他猛地拍击桌子,碗碟筷筒一震:“说!朝廷拨款,你都花到哪儿去了?!”
赵义吓得缩了缩脖子,屁滚尿流地跪倒在地上:“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臣……臣不敢说!”
沈敛当即起身,抽出高润奴的鞭子,一鞭抽在赵义背上:“说不说?”
赵义痛哭流涕:“臣说!臣说!殿下,这独吞贪污朝廷拨款,就是给臣一万个胆子,臣都万万不敢啊!殿下,臣的头上,还压得有人呢!您也知道,宰相罗大人,左丞何大人,仆射缪大人……”声音变小,逐渐细如蚊呐。
乞儿坐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和自己同龄的皇子抽打着而立之年的命官,漆黑的眸子透出点点惊奇。
沈敛居高临下地望着抱头痛哭的赵义。
等他交待完,沈敛转身伸手去拿那碗清粥,一手端粥,一手揪着赵义头发,淡淡道:
“从今日起,我每日亲自来查看布施米粥,每一碗必须插筷不倒,否则,赵大人您就得替您自个儿收尸了。”
“是是!”赵义不停地磕着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
一道女声传来: “还需在粥中添些细沙。”
乞儿从面碗中骤然抬首,眼神清亮,“倘若添了细沙,富人就不会来和穷人抢粥,也不会有巨贾刻意抢占份额,再转手倒卖。只有这样,百姓才可真正受益。”
这声音又清脆,又活泼,恍如银铃阵阵。
沈敛诧异地回望着乞儿,乞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沈敛这才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说得不错,倒是我疏忽了。”
待赵义哆哆嗦嗦地磕头谢罪,又颤颤巍巍地离去,乞儿探手入怀,掏出一个荷包,里面夹着银票。
她递给沈敛,道:“我没骗你,我不是小偷。这个荷包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你是好人,我不能拿你的钱。”
沈敛愣了愣神,笑道:“你拿着吧,我不缺钱财。”
乞儿摇头:“你……你很好。我不该那么骂你的,你是个好皇子。倘若你将来能当皇帝,我一定支持你。”
沈敛眸中似有锐光闪过,转瞬即逝,一如往常。他伸手替乞儿拂开乱发,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笑道:“我单名一个筝字,风筝的筝。”
“很好的名字,你家人一定希望你一生自由无拘。”
“你呢?”
“我单名一个敛,敛声屏气的……敛。”
沈敛起身,凝视着的脸,认真地问:“阿筝,你若无处可去,无家可依,我倒有个好办法。高润奴乃朝廷训练的羽林军,但却险些抓不住你,我看出你很有根骨,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倘若她愿收你为徒……你愿意和我一同去吗?”
池筝恍惚地看着面前矜贵的少年,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