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咚——咚——
冷雨打在窗棂上,谢皎侧身靠在车架边,百无聊赖的把手伸出车窗外头。离京一个多月了,兜兜转转到才到朔州城,原想赶在日暮闭城门前进内城,这时候偏又来一场急雨。
“螳蛉,螳蛉——”谢皎探身出车窗外,声音清脆娇柔,引的四下躲雨的路人侧目。
她想问问螳蛉忙些什么,莫要误了城门下钥的时辰,却见窗外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正盯着她看,才想起这里不再是熟悉的长安坊间,忙返回车里。
那几个行商本是路过在茶撩下躲雨,乡间的泥土路下雨就要趟河,人吃得水马背上拖着的砖茶却吃不得水,是以几人暂且闲在这处,却意外得见马车上一位貌美姝丽的娘子。
天地苍茫,道路上雨水盖的一片泥泞,车上的女郎艳丽的不像是该在这乡间野道上得见。
他们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西北地界儿郎尤为淳朴粗犷,为首的汉子手里端着粗茶碗,这时候昂着首吆喝一嗓子,歌道,“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谢皎在车里听这歌声浑厚高远,不同长安坊间的漫漫歌,是别有一番的辽阔,她不以为这歌里有对她的不尊重,纯纯然像是唱给这山川旷野听的。
离开家这么久,歌舞丝竹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康王信谋反这半年,叛军一路下常山赵郡,守城的将帅皆望风披靡,离京前河东道传来的消息,说是东都取与不取只在弹指间了。
一开始长安城里世家大族都逃往陇右剑南地方,再后来天子也要西狩去剑南,谢家是边将的贵眷,同理是要随着朝廷迁走,阿耶却在这时候再三请托,趁乱把他们一家老小带到河东。
河东离东都更近,是兵荒马乱的地方。耶耶把一家人接到晋州,只她一人随螳蛉独自北上,她是长安都没离开过的女娘,心里怎么不怕呢。
这歌声让她想落泪,让她想起长安家中,往年这时节老仆在廊下扫雪,阿姊阿妹围炉夜话,那时候是说不尽的平安喜乐,眼下怎比得了。
螳蛉不知何时饮马回来,也默默抱臂靠在车架边,谢皎看她垂眸沉思,心道她这样洒脱的游侠儿也有离愁别苦。
片刻的宁静被纷乱的马蹄声打破,车外煊赫着马嘶声,铁甲碰的铮铮响,谢皎不动声色顺着窗边望去,那是些玄衣铁甲的虬髯大汉,显见得有胡人的血统,铠甲上玄色花纹并不是耶耶河东道官军的徽记。
刚还在高歌的行商吓的变了脸色,不大的茶撩下转瞬就只有骑着马的铁甲兵士,谢皎敲了敲车窗示意螳蛉快走,这时就见为首甲士一跃下马,几步上前来,叉手一礼,“卑将敢问座下的可是谢家女郎?”
螳蛉近身一步横在车窗前,扎扎实实挡住笑着问他,“哪来的军汉好不知礼,通天下谢氏何其多,你找的是哪个?怎么不报上姓名来?”
甲士生的威武雄壮,显见得没有把螳蛉这个瘦削黝黑的小姑娘放在眼里,他虎目一瞪,粗声应道,“某奉令,请接河东道节度使谢将军家女郎入城。”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示意螳蛉看那上刻着的徽记。
“谁看得你这牌子上的小鸟,朔州我们是要去,却不是同你们一起。”说罢挥挥手,螳蛉不耐烦道,“速速让开,青釭剑下不斩无名的鼠辈。”
甲士仿佛没料到天底下有人敢不给他手中令牌的面子,眼看就要翻脸,谢皎赶忙出声道,“尊驾见谅,我等远来朔州不识尊驾,并不是有意冒犯。”
转眼间一个小娘子自车内款款出来,女子抬头微笑向他致歉,“家父命我等入城,未提及尊驾的事,出门在外不敢自专。若是尊驾也同道,还请雨过后一路同行。”
呼延列知道此次要接迎的女娘是未过门的郡公夫人,早早点了一路人马到此处,只当是擒贼首斩敌方上将于马下那样干脆利落,哪知女郎家的啰嗦。
叉手礼罢抬头就要分辨,却见郡公夫人生的生平仅见的好看,他嘴皮子也不利索起来,“卑将是奉家主的令,自是、自是要随从娘子前行的。”
那甲士生的高大,一面墙似的堵在车窗前,似乎是要防着所有的明枪暗箭。谢皎心里嘀咕耶耶单把她叫到朔州,使来接应的又是这样一位不知哪来的军汉,她不怕来者不善,螳蛉的武力天下无双,这群人中间杀个七进七出也不当的什么,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心下格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