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朔州城高池深是巍峨魁伟的北方锁钥，城中百姓乐业安居虽不比太平年景，比较一路所见颠沛的乡民强了不知多少。她来的仓促，侍女妆奁一应不及带上，随侍的螳蛉说是侍女更像是个镖头，大马金刀走在她后头，怎么看也是不搭调的一对主仆。

谢权忠同幕僚站在辕门外看向远来的小女儿，他家能有如今一番天地靠的是累世积攒下来的功业，夫人李氏也是高门大族的女郎，因此他对自己的儿女很有一番更上一层楼的期许。

儿郎是好的，是门楣是顶梁柱，谢家的爵禄是儿郎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女郎也是好的，朝廷好比大江大河，仕宦人家就像河上行舟，行到险滩靠的就是彼此帮扶，如今朝廷数得上的大姓全沾着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细看全没出得了五福。

李氏生了三个女儿，谢家武功出身是要有嫡出儿郎继承家业，到谢皎这已经是不能更盼望生出个儿郎来，谁料又是个小娘子。

彼时驻守应龙城的谢将军失望中顾不得给她个好名字，李氏已经有两个女儿，怀里才出生的小娘子并不能使她稳坐中馈，内忧外患下给她取了小名叫幺娘。意思是最小的女儿，盼望下个生出的一定是个儿郎。后事如李氏所盼，果真就生出个小郎君，李氏爱他如珠如宝。

听说小女儿的名字还是得来自高嫁宗室的姑祖母，她见这小婴儿生的面如皎月，起了个名字叫皎。

谢将军好像是头一次这样仔细端详这个小女儿，不止她两个出嫁的长姐，族中女郎论说容貌性情全无人比得上。这样的女郎，又是谢氏这样的门第，如不是这场大乱搅合，年下是要嫁入宗室的。只是如今的天下大势，不好说的很。

谢皎一路上顾不得周全仪表，进城前好歹梳洗自知勉强还看得过去。谢将军勇武盖世从来懒得兜搭女眷，如今腆着将军肚，一双鹰眼盯小鸡似的看得她心慌。

她小时候对常年在外的耶耶很有些慕儒之情，年纪渐长后知道耶耶和家中儿郎的世界与她的天差地别，耶耶也并不喜欢女郎家的闲话家常，渐渐的对耶耶的印象也就是一年到头回京述职时，耶耶板着脸教训她说女郎贵在贤良淑德，好好襄助你阿娘。

“谢皎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周大人。”

谢将军点点头，一脸严肃的问过家中老幼，转身带头就往州府衙门里走，公事巨万前线的战报多的看不过来，眼下和幺娘说的这桩事势在必行，他很想像点将布阵一样三两句交代清楚，女郎利索回他句得令。

然而事到临头也觉得很难开得口，将军两手叉腰，郑重其事的运气把腰带往上提了提，扭头挥手对周参军道，“你捡紧要的讲，过后太原府的布防还要推敲。”说完大步流星的找不见人了。

周正南五十岁上下，是谢将军军中得力的参将，很有一颗忠心侍主忧国忧民的心，他是谢家近臣前些年在长安见过这位小女郎，劝谏她联姻李肃四子全是政治上的考量。

还没见到本人前他想好如何劝谏，既不使将军夫妇反目，又能促成陇右和河东两家节度使成两姓之好。只没料到几年不见女郎生的这样好的人才，如不是天下大乱，将军所辖河东道是这样危急的境地，这样的名门贵女不知当有怎样好的前程，实是可惜了。

从辕门到后堂不过百来步，耶耶走前头快的看不到影子，周大人同她温声细语讲到如今天下大势，讲到河东道缺兵缺粮，倘若东都攻陷潼关告急，圣人远在剑南也是要杀他一家老小祭旗。

读书人的条分缕析即便是凶险的境况，也让人听到从中的镇定，谢皎是她父亲的女儿，是以讲到该紧张的地方她就紧张，该舒缓时她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只是怎么讲来讲去，怎么讲的都是她怎样怎样。

讲到廊下第五根廊柱的时候，谢皎终于弄明白耶耶为什么单使她一个来朔州。

彼时雨过天青，傍晚的云霞映照下天空中有一行大雁飞过，女郎抬头看看天，脸上温煦的笑从没变过，周参将看出女郎心中难过，顿觉心下不忍，忙调转了头看向旁处。

女郎的伤感只有一瞬间，甫一抬头就见她双眼明亮，定定的望向他，“周大人所说的是父亲的意思，家中大人可知道？我同国公府下过定，已有婚约在身。”

周参将知她问的是李夫人，便答道，“事急从权，府中夫人还未曾禀报。”

前线战况一日坏过一日，将军自知家小攥在朝廷手里，一朝兵败只怕满门问斩，早就筹谋好趁乱把家小从长安接来河东。只这同陇右李氏联姻，是这半个月眼看朝廷援军无望才定下的，陇右李氏高祖辈是代王的一系旁支，论说同圣人的远近自是和国公府不能相比。可如今天下大乱，巢倾卵覆只在朝夕，不是拘泥常礼的时候。

“将军的意思是夫人那里容后陈情，可如今陇右的兵马钱粮到不了陕郡，只怕女郎远在晋州的至亲也要屠戮敌手，孰轻孰重拜请女郎斟酌再斟酌。”周参将说的是实情，情势刻不容缓。

谢皎垂下头看脚下，她的耶耶拿她换兵马钱粮，她不是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