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一路是破败的街,残断的砖块,敝旧的门面,门里间和店主的眼睛一样黑黢黢的……
滕芝千平常看不到这些,然而她是直直望着地面,一步步跃过去,身后的路一砖一块,掉落到地下的深渊了。
这样跟着方竹一来到他家门前。他的背影似乎放松了许多,和才接头的时候全然两样了。
门上铁皮剥落,被旁边灰粉墙衬着,像被一夜的雨洗刷过。
方竹一敲门,听见脚步声时往旁边让了一让,方今笑脸将滕芝千迎到客厅坐下。
方竹一一闪身进了厨房,芝千瞥见了,若无其事地寒这暄那。
方今连连答“好多了”,还说:“眼睛也像开了光似的,觉得这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啊亮堂了不少。”
芝千瞧了一圈,点头称是:“又干净又亮堂,也可能是在医院里待多天了,外面怎么看怎么好。”
她一紧张,平时所闻的长辈的那些客套话一股脑涌出来,多得说不完,乍然又断片似的,想不出来要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方萱一结束了校运会,提前放学回来了,和滕芝千彼此点了点头,放了书包也在一旁陪着。
她妈妈听芝千说坐了多久的车,又走上一程子小街小路,怕她等得太久饿了,也到厨房里帮活。谈话的责任就落在了萱一肩上。
萱一从没一个像芝千这样家境的朋友,同学群中倒是有之类的人物,但敬而远之。虽然闲暇的谈资概括起来一样是杂志、电影和书,
她觉得是环境局限所致。世界上什么人没有呢,但是身边接触不到,那传闻就是肥皂泡沫的幻想。
萱一估计自己能揣摩出芝千可能喜欢哪些东西,却还是从程洲仪打开话匣子,一是出于那小小自尊的底子,不情愿“奉承”,二是,知道归知道,说不上来两句就要露馅了,根本没有馅可言而陷入空洞的难堪。
先问起程洲仪怎么还没来的,芝千解释是她实习的单位有事。
萱一顺势又问些学校的情况,前阵子听说她们忙着找工作。
芝千聆听着,问她:“你是很喜欢她吧?”
萱一这人就是这样,说到知晓的领域,即使对方和她是互相瞧不上眼,她心里也能立刻化敌为友。年轻心热的人大抵都如此。
萱一喟叹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事我妈我哥我都不说的,我妈妈很辛苦,我哥又喜欢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亲近的人就只有洲仪姐了。”
又说:“毕业了找到工作就好了,我也想快点读完大学。”话是期待的话,可面上却浮泛起哀愁。
“我不这么觉得。”
她慌忙看向芝千,心里砰砰跳,唯恐这唯一可期盼可实现的未来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要被丢掉或是打碎了。
芝千带着歉意,微笑着低声补充道:“也许有很多时候是你觉得痛苦的难捱的,可是,痛苦就是成长的一部分,怎么也躲不过的,就当锻炼承受能力了,反正都会过去的。我指的是心理上的痛苦。一下子你从你的现在跳到我的现在,很多事情是难以接受的。是我我可能就疯了。更何况,你还不到我们现在,一切都还可以幻想,也许哪一个幻想就成真的了呢,谁知道会以后发生什么事。”
她说上了这许多,萱一定定望着她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你说的和洲仪姐说的不一样,她往常跟我说的是,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到天黑也需要坚信这条路是绝对正确可靠的。”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朋友说的。”芝千半低着头半苦笑,“我以前不懂,现在有点体会到了。”
“那么你想以后干什么呢?”“什么都不想干啊。”
萱一并没有较真,与她一同笑将起来。
方竹一忙着,也留心外间,先时一字未提到他的,不免有些失落之感。再听到后来,汤锅溢出来蒸腾的水汽打湿了睫毛,眼睛颤了一颤,像不小心搅乱了百种滋味的罐子,很有点叫他掉眼泪的意思。
他端出来一盘清炒虾仁,看见的是清的明的房间,清亮明晰的人,他像是看清楚了他的心,可是窗外,苍白的天喷涂上灰兰的一片云。
他收起全部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吃饭了。”
桌上攒上了六菜一汤,在平时是鲜有的事,一家三口都有意无意去注意芝千的反应,她说:“阿姨您真是太客气了。”
方竹一不禁笑出声。
席上方今又热络地问这问那,又点竹一的名字:“你傻了,在长辈面前你不恭维就算了,怎么到了同学面前还不看眼色。”
方竹一起身另去找了碗,沉默着盛了一份汤敬奉到芝千面前。
方阿姨又劝菜,芝千一一应着,灯下欢声笑语中放下了碗筷。
萱一也赶着陪她说话,这时间段的节目无趣得很,因而更有陪着的必要了。
方竹一就在那边的饭桌坐着,等着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