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宋轻歌没想到，她和杨程书会重逢于一场高中同学的葬礼。

死亡将他们的人生切割成两个部分。

她根据微信上朋友给的地址回到故乡嘉清，回到她曾经居住过的小巷。

远处欢快的歌声愈发响亮，再走近了便听见抑扬顿挫的哭声。哭声里不见哀伤，欢歌中满是诡异。

穿过破旧小区的正门，便看见几座简陋的红帐篷和一个花红柳绿的潦草舞台。

宋轻歌的黑裙子是一个信号。

她一走近，便有一个戴着白头巾的人自动迎上来，引导她签名和排队。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站在红帐篷门口，上完香的人都会对她道一句节哀。她脊背笔挺，双手交握下垂，收紧下巴，眼神坚毅地望着那张微笑的黑白肖像。

宋轻歌排在几个陌生人背后慢慢向肖像移动。

她眼神涣散，没有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牢牢地跟随着她，看着她机械地模仿前面那个人的仪式。

点香，鞠躬，上香，离开。

白头巾伸出手，带着宋轻歌来到一张饭桌前。

“您坐这桌吧，都是高中同学。”

她刚坐下便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菜发呆。饭菜摆盘粗旷，鸡鸭鱼肉兼有，油光锃亮，在尖厉的唢呐声中散发着令人呕吐的味道。

邻座的女生主动问好，“你是，宋轻歌？”

宋轻歌抖了一下，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人，恍惚着点点头。

“我是李思源。你还记得吗？”

宋轻歌看着这张介于陌生和熟悉的脸，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以示礼貌。

“嗯，记得。”

为了掩饰尴尬，她率先抛出一个话题：“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样的场合。”

“唉，是啊，怎么会是他呢？”李思源沉默下来，不再搭话。

“各位，菜上齐了。虽然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自个儿也没胃口，但咱还是得尊重风俗，给人家一个面子。”

对面一个微胖的男生转动餐桌，主动探出第一筷子，大家陆陆续续吃了起来。

白头巾似乎提过，这桌是同学。但将近四年没见，宋轻歌只感到万分陌生。

她迷茫地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那道一直跟随她的目光。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他们于一瞬间双目对视，那人迅速背过身。

宋轻歌连脸都没看清，但一种直觉却尖锐地袭击了她。

她凝望着那个穿着西装的挺阔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对面的一张张面孔。这些沉默的脸与记忆中稚嫩的样子一一重叠起来。

坐在对面的短发女孩曾在篮球场上狠厉地厮杀过，刚刚招呼大家吃饭的微胖男生总是在后排猫着身子偷看《龙族》，右侧方的卷发女生曾因为没考好而在晚自习时哭得脸通红。

还有清晨微光里浮动的白色纱帘，夏日的塑胶跑道被烘烤后散发的臭味，冬日里开关门时窜进来的冷冽。

那遥远的记忆掀开满是灰尘的面纱，巨浪般向她涌来，让她死水般沉寂的心轰然震动。

太阳透过红色的帐篷将每个人的脸上都烘上一层诡异的红，像是刚刚跑完八百米后喘着气的难堪。

推开死亡的大门，她第一次在多年后回望自己的青春。

风将梧桐树叶吹得哗哗巨响，宋轻歌在这春光正好的四月里幻听到知了的声音。

这一切都将她拉回到四年前那个暑热未散的九月。

夏日已死，体温犹热。

知了发出最后的哀鸣，一群一群地跌落在梧桐树下，等着第二天凌晨同落叶一起被人扫走

那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