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灰蒙蒙的天,低矮的平房,破旧的汽车,落英满地的凌霄花,间或矗立几根电线杆和面包树,全部稍纵即逝,一桢桢向后飞去。
简舒偏过头,努力将视线全部搁在窗外。
来伊兹的一年间,她还从没像现在这般,认真地看过这些景色。
为什么。
不是纽约,不是东京,不是巴黎。
而是伊兹。
因为缺水,她身上的这件黑色大衣从入冬穿到现在就没洗过。
距离上次洗头洗澡已经过去了五天。
皮肤被非洲的日光炙烤一年,晒黑好几度。
今早连脸都没洗,能够遮面的头罩刚刚又送给了李萌。
凌晨遭抢劫,如今身无分文——
这真是她有生以来最最狼狈不堪的一刻。
却偏偏在这时候遇见了他。
不仅遇见,迫于形势,还不得不同乘一辆车去机场,再同乘一架飞机回国。
身边,盛君安静地坐着。
一身纯黑冲锋衣,棕色麂皮登山靴,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一条屈着,一条伸到她的脚旁。
似乎再偏一寸,就能挨上她的黑色Vans帆布鞋。
她朝车门的位置侧身,随汽车颠簸,仍能闻见丝丝烟氲圣木香。
熟悉的香调,带着南美圣木焚香时干燥温暖的烟感。
只有戒过的人,才知道刻意忽略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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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名叫侯赛因,大使馆雇佣的本地人,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宽敞的空间,男士高大的身形占据半侧,女士紧贴车门一端,姿势防备僵硬,生生为两人之间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他不太明白,这两位中方的“重要”人士刚才明明有过短暂的交谈,怎么沉默后,气氛冰得一瞬上冻。
他清了清嗓,试图打破车内焦灼,用法语说道:“巴塔斯机场在孔赛市,距离伊尔约300公里,这两天市里大多数加油站都关门了,汽车剩下的油坚持不到机场,路上遇到加油站必须加一次油才行。”
简舒用法语礼貌回复:“好的。”
几乎同时,身旁的男人开口了:“都听您的。”
同样用的法语。
简舒不可置信地看去,正撞入他那双漆黑锐利的眼,如撒哈拉的夜,恰有流星划过。
“哦忘了,简老师是专业的,盛某班门弄斧了。”
语气散漫,毫不谦虚。
简舒看着他的侧脸,过分英挺的五官,眉骨至鼻梁一道如雕塑般立体的光影分割线,在阴沉沉的天光下,淡漠之外是难以触及的渺然。
都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分毫没差。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嗯,他也晒黑了。
原本的冷白皮经阳光浸润打磨,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周身散发出狷介狂野的男性气息。
还有,他居然会说法语了,发音标准,吐字时温文尔雅,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会念十四行诗的绅士。
只可惜,他并不是。
简舒别过脸,不理会他的挑衅,为免再被言语骚扰,干脆闭上了眼。
车开了一阵,出伊尔市区时,需要在政府军设置的关卡停车检查。
政府军主要查看车上人员的证件,以及后备箱有无武器弹药和危险品。
简舒偌大的托特包里,只装了她在歹徒抢劫前偷藏的笔记本电脑和私人手机,此外就是些防晒、手账本之类的小零碎。
她在包里划拉一阵,很快取出护照和大使馆开具的出境证明。
士兵站在她这一侧的窗边,接过她从车窗里递来的证件,对着她的脸仔细核验后,将证件还给她。
“那位先生的证件。”
士兵指了指盛君,并没有让他下车,或者绕到他那一侧的意思。
盛君身子没动,伸出右手递上护照和证明,手臂靠过来的一瞬,简舒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心也跟着缩了一下。
垂眸,是他捏着证件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干净的指甲剪得秃,底部一个好看的小太阳。
士兵见靠近他这侧的女士不打算帮忙,只得伸手进车里来接,一黑一白两只大掌横在她胸前,完成了证件交接仪式。
简舒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又迅速恢复如常。
士兵翻看着盛君的护照,微微朝车里探身,问他此次来伊兹的目的。
为了让士兵清楚听见他的回答,盛君上半身勉为其难地向简舒这一侧微微倾斜,熟悉的烟木香一瞬窜入她的鼻腔。
耳边,是他带着颗粒感的低沉嗓音:“公务出访。”
他用法语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颇认真地用中文对简舒说:“这是A答案。”
撂下这一句话后,他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