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七月仲夏，一夜骤雨后，晨光散落在遍地的竹叶上，兰芷园显得愈发荒芜了。白桐倚在窗前，看着房檐上一滴残存的雨慢慢滴落。

昨日也是一样的光景。

若不是颈间还留有被紧绞的撕痛，她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不过一场噩梦。

从永安三年，她踏入这兰芷园，已经过去十年了。那时她刚过及笄之年，双亲死后，便被亲戚送到了镇远侯府。就在她现在住的屋子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远方姑母”——镇远侯的白姨娘。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人，尽管胆怯，却也不由得看呆了。然而心里却莫名有种不祥的感觉，似乎白姨娘整个人的生命已经被这美完全吞噬，空留躯壳。

当时的镇远侯杨诚业本已娶了兵部尚书之女王氏为妻，却在一次行军途中为白氏美貌所惑，纳入府中，专门修建了兰芷园给她。据说气得正室王夫人足有三年不曾与镇远侯说话。

白桐虽出身小户人家，但自幼母亲却也用《女德》、《女训》不断叮咛，她在心中早已对白姨娘这样的“美妾”有了成见。

而白姨娘也并不喜爱她，目光中的厌弃毫不掩饰。但她还是求了镇远侯，让她唯一的儿子，镇远侯府二少爷杨安信，收了白桐为妾。

时光流转，如今兰芷园早没有了当初的繁花似锦，曾经备受宠爱的白姨娘、鲜衣怒马的杨家二郎一一殁了，只留白桐一人独守这荒凉的宅院，变成了一位守寡的白姨娘。

这时，一个小丫鬟推开园门走进来，隔窗说道：“姨娘怎么还不梳妆，一会儿迟了，莫怪夫人训斥。”

白桐微怔，这一切如昨日毫无二致。

昨日，她一如往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搪塞了丫鬟。谁想到晚上，刚听过子时的梆子，听见院里有响动，她和衣起床查看，没想到走到门口竟被人扼死。而她抛开最开始的惊恐，甚至都没有怎么反抗。尽管身体承受了巨大痛楚，可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惨淡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然而当一切坠入黑暗，忽有鸟啼伴着晨光再次唤醒白桐，睁开双眼又一次回到了人世，一时间她竟不明白今日到底为何日？

丫鬟见她痴傻的模样，笑道：“姨娘莫非是睡糊涂了，今天七月初十，可是侯爷袭爵册封的大日子，大伙都在广荣堂那边候着呢，夫人特地让我来叫上你。”

侯爷册封？上一次并没有这件事啊？只记得王夫人叫她去用膳。而自前年老侯爷薨逝后，世子杨安仁一直在边关打仗，直至最近大胜，才得了个团练使的官衔，没想到今日竟然回来袭爵册封？

白桐并不想见他，毕竟守寡的弟媳避嫌些是应该的，便推脱说身体不适。

但真正的理由，白桐始终相信杨安仁也知晓。

“二爷杨安信纳白桐为妾。”一开始只是一句白姨娘向老侯爷讨来的承诺。毕竟在最初的两年，杨安信始终和父兄镇守边关，从未回家。白桐也只是在白姨娘身边伺候，与丫鬟无异。

白姨娘少言寡语，为人淡漠，即使是对侯爷和儿子也无甚牵挂。白桐只能从同伴丫鬟们的只言片语中，揣测他的相貌德行。偶尔听闻他在战场杀敌的捷报传来，也会心如小鹿乱撞般羞涩，好似自己有什么功劳一样。

直至永安五年的除夕，一位身穿绯衣的少年从墙上跳到了她面前，唬得她尖叫出声。

少年却一把捂住了白桐的嘴，轻轻在她耳边说：

“妹妹便是桐娘罢？”

少年身上有一股清清的茶香，引得白桐莫名红了脸。

一位追来的老仆忙唤他：“信哥儿，你又要跑哪里去？”

她这才知道少年就是她的夫君。

少年笑道：“军中还有要务，等回来再和桐娘玩！”

说罢便转身离去，与渐落的夕阳融为一体，那一刻白桐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了光辉。

然而这光辉却被杨安仁夺走了。

如今他边关屡屡告捷，春风得意承袭侯爵，是圣上眼中的栋梁，百姓口中的英雄，整个侯府无一不以他为荣，每个人都喜笑颜开，谁还记得有个少年也曾意气溢三军？

打发走丫鬟，白桐便开始整理信哥儿的遗物。也许今晚便是死期，那便在死前再收整一番，定是自己哪里未做妥当，地府才没有收她。

她从书箱中，翻出一个檀香木盒，里面装着一沓发黄的信笺。

那一次见面后，信哥儿便时常从边关寄信回来，有时也会附送一些小玩意。白桐识字不多，但也为了读懂他的信也默默开始学习，半年后也能试着写回信了。

白桐出生在常州邙山，曾经她以为常州便是全天下，直到被送到盛京的镇远侯府，才知晓大炎天下原有那么大。而大炎的天下原本更大，直至几十年前靖江北面的疆土被索林人夺去。镇远侯父子三人这些年来便一直带兵守在石门关，抵挡着骁勇善战的索林一轮又一轮的攻势，是整个大炎朝的忠良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