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斗（其四）

那刺客一见来人，猛一顿足，赌气般将枪身朝地上摔去，那来人轻叹，也立时松开枪头，枪头尚未落地时，脚后跟轻轻一磕，重逾三十斤的铁枪便悄无声息地滑到刺客脚边。

来人又转向周俊龙，一手向他衣襟抓去。

周俊龙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本想格开，可那人出手如电，周俊龙还未及伸手，身子已如燕羽般飘飘然，恍惚间双脚竟已踏在阁楼木板之上，方才一场鏖战仿佛只是场梦魇，胸中杀意如被扎破的沙袋，顷刻间已卸去大半。

定了定神周俊龙这才看清，那来人居然是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汉子，与那刺客一般的打扮，亦是一身粗布短打，芒鞋裹足，似乎是一路人。

周俊龙不自觉后退半步，倚靠在窗边，窗外清风拂面，芳草香气直钻肺腑，头脑顿觉清明。

那汉子面容俊秀，脸上带起略显客套的笑容，兴许是平日里笑的有些多了，眼角已悄然攀上几道褶皱。他比周俊龙要矮上半头，虽与常人相较已算不得矮小，可此时夹在周俊龙与那刺客之间，再加上原本瘦削单薄的身形，看着便似少年一般。

只见那汉子一揖到底：“周兄，方才多有得罪。在下顺帆镖局谭肆。”侧身挪过一步：“她叫柳波芙，是局里的趟子手，粗学过几年枪法，让周兄见笑了。”

周俊龙不禁微微一愣。

他这时才看清，那白发刺客竟是个女子。

且还是个正当桃李的少女。

只见少女冷着脸怀抱铁枪，寒梅般傲立着，肤白如羊脂，发白如飞雪，眉白如严霜，一张鹅蛋脸，鼻梁挺拔，瞳仁似深秋的晴空般湛蓝，周身始终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接近的凉薄之感。

这模样显然不是中土人士，倒与漠北以北的罗刹鬼有几分相似。

周俊龙“嗯”了一声，便又转向谭肆：“贵镖局是北方镖门的龙头，听闻近十年来从未失过一镖，素受江湖同道敬仰，却不知在下何时与贵镖局结怨？还请谭爷明示。”

那少女方才与周俊龙几番交手均不落下风，此刻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略过，不禁心中愤懑，秀眉一拧，一张霜面涨得通红，重重哼了一声，勾起铁枪，抬脚踹开断砖，纵身跃到了二楼。

周俊龙生性木讷，哪知那少女心思。还以为自己真得罪过顺帆镖局。

那谭肆全看在眼里，抱拳赔笑道：“这孩子自小被我们总镖头收养，局子里孩子本就稀少，她也是被师傅们惯坏了，还请周兄多多包涵。”

周俊龙肃然道：“总镖头？可是那位‘断岚枪’柳鸿博师傅？难不成是在下开罪过柳老爷子？”

谭肆摆手笑道：“你与咱家老爷子素昧平生，顺帆镖局也不常来闽浙一带走镖，何来过节？”

周俊龙听罢强抑怒气：“那何故这位柳小姐要突施杀手？贵局更不惜用投毒下药这等下作手段伤我兄弟性命？”

谭肆立马收起笑容，正色道：“周兄误会了，顺帆镖局的名头虽在江湖上算不得如何响亮，但承蒙江湖上同道们看得起，这门户也颤颤巍巍立了近百年，祖辈们辛苦打下的招牌，我谭某人再怎么糊涂，也决计不敢拿来祸害的。”

见周俊龙依旧面色凝重，谭肆叹了口气，顺手抓起桌上的油纸包，撕下一片鸡肉，便往口中送去。

这谭肆的一举一动周俊龙都看在眼里，却偏生拦他不住，他的每个动作虽都在情理之内，但其出手之迅，尤胜意料之外。

谭肆嚼了几口，不住赞道：“这同盛记果真名不虚传，到泉州府若不吃上一次惠安县同盛记的烧鸡，便似白来一趟。周兄，你不尝尝么？”

话音刚落，那油纸包便从谭肆怀里弹出，周俊龙伸手接住。

周俊龙见他目光真挚，举止磊落，确实不像信口雌黄的小人，况且自己方才与那柳波芙连番恶斗已使尽浑身解数，如今精气一泄，若不是身后有窗台撑着，连站都站不稳了，哪里是这谭肆的对手。

若救不得吕涤尘，便陪他一同下去罢！

想到此处，胸中豪气顿生，撕下一片鸡肉，便往口中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