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辛瞳朦端着茶盘，穿过徊长的回廊，走进小茶亭。闻舒卷正和冯阳在里面喝茶论事。

辛瞳朦为他们换上新茶，收起茶壶正准备离开，却被冯阳叫住：“嫂嫂辛苦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一句“嫂嫂”满是揶揄和嘲弄，不像是称呼友人之妻，倒像是在使唤一个低贱的婢女。

不过在闻舒卷的这些朋友眼里，她大抵连婢女也不如，婢女好歹也是干净人家出来的。

辛瞳朦侧身看向闻舒卷，他正在看手里的卷宗，并未关注他们这边的动静，只得再次回身坐在他身边。

冯阳看她果真回来，得意又轻蔑的看着她。辛瞳朦只当未见。

两人继续聊着朝堂上的事。如今皇帝病重，却还没立下储君，太子和惠王这段时间斗的不可开交。

当今圣上本就子嗣单薄，能活下来长到成年的不过三位皇子，前些年五皇子因谋反被终身□□，如今只剩下的太子和八皇子惠王。圣上深谙帝王之术，纵横之法，由两位皇子相互制衡，互为掣肘。即便是如今病重，亦未立储，其心思让朝臣半点看不透。

闻舒卷和冯阳皆是太子门下之人，现在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谈的自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辛瞳朦对朝堂上的事也不甚好奇，她不过是一个深闺妇人罢了。

冯阳喝完茶，将杯子放在桌上，又向辛瞳朦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又用那种带着讥诮的目光看着她。

冯阳的意思很明显，让辛瞳朦给他斟茶。周围有婢女伺候，他却偏偏要让主母为其斟茶，其中侮辱的意味不言而喻。

辛瞳朦抿了抿唇，闻舒卷端起茶杯喝了口，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辛瞳朦只好站起身，先为闻舒卷添满茶水，再为冯阳斟茶，算是勉强为自己保留了一些可笑的面子——她是为自己丈夫斟茶，顺便为客人斟茶。

冯阳自然也看懂了她动作含义，终于憋不住嗤笑出声。

这次闻舒卷终于开口：“行了，没事你就先回吧，有别的事明日再说。”

冯阳点点头，看了眼辛瞳朦，转身离开。

冯阳离开后，闻舒卷说：“收拾一下，晚上回老宅，陆行止回京述职，云云同他一同回来了。”

辛瞳朦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回房梳洗。她不喜这样的场合，于闻舒卷是家宴，但是对她来说就不是了。

闻家历代从军，十八年前，闻老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噩耗传回京都，闻夫人悲痛欲绝，差点随之而去。此时，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再加上到底是挂念尚年幼的闻舒卷。

这个孩子就是闻舒卷口中的云云，闻暮云。闻暮云是闻老将军的遗腹子，名字是闻夫人亲自为她取的，取自“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以表达对闻将军的思念之情。

闻老将军过世后，闻家一度败落，直到八年前，闻舒卷成为锦衣卫，后拜入二皇子门下，如今掌管南镇抚司，任镇抚使，负责检查百官。锦衣卫地位特殊，闻舒卷也在任镇抚使之后搬出将军府，自立闻府。

两年前闻老夫人为闻暮云选了一门亲事，指给了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将她推出朝堂漩涡，算是保全了她一世荣华富贵。

而辛瞳朦也是两年前嫁入闻家，不过和闻暮云一前一后，因此并未见面。

辛瞳朦由侍女为她梳洗打扮，镜中人眉如远黛、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若是眼波流转，定是相得益彰。只可惜一双杏眼微垂，似是有无尽的忧愁，倒是平添几分弱柳扶风的韵味。

辛瞳朦看着镜中人精致的眉眼，却是想起两年前那两场天差地别的婚礼。

闻暮云是闻家最受宠的幼女，闻老夫人为她外嫁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闻舒卷不仅为自己的幼妹着意添了许，更是直接让幼妹从炙手可热的闻府出嫁，而不是已经风光不再的将军府。

闻暮云出嫁那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新郎官丰神俊朗、意气风发。良辰吉日，喜结连理。那天闻家幼女是整个京城最幸福的人。

而不过是一月之后，辛瞳朦被一辆小轿从偏门抬进了闻府，她全部的嫁妆，就是包袱里姐妹为她凑出来的几十两银票。没有三书六礼，没有拜告祖宗，也没有迎亲宴宾，两人拜过天地父母，未合卺结发，洞房之后，那场属于她的婚礼与洞房花烛，就草草结束。

辛瞳朦尤记得，闻暮云出嫁那日，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人群吹吹打打，欢欣雀跃，也曾期待过，或许她也会有一场婚礼，不必如此铺张，但一定充满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她会收到数不尽的祝福。

不过还是她痴心妄想，她青楼出身，闻老夫人能让她进门，已经是看在闻舒卷的面子上，她怎么还敢奢望别的呢？

当初她站在闻府的偏门前满心失望难过，如今想来，本该是如此的，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方是明媒正娶，那是正妻的礼遇，而她不过是个妾罢了。闻舒卷抬举她，给了她个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