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段敬邦将要下葬的事在城内人尽皆知。
段盛尧为他置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比有些人家的成亲宴都要引人注目。段敬邦早亡,规矩却繁多。临头点三盏长明灯,白绸高悬于灵堂两侧。灵柩停在正中,几人站于前,肃穆而立。此前已经请僧侣来唱过经了,只等灵柩下葬,引段敬邦灵魂至往生路。为了不让家人伤心,段敬邦身上盖了一张白布,只二夫人走去时才揭开。二夫人已经不会再哭,走到儿子身边,抬手最后摸了摸他的脸。段敬邦面色青白,神色却已在七日停灵中沉静下来。他将被葬在祖父身边。二夫人轻声说,到了那里,听祖父的话,不要让他老人家生气。姨娘知道你来看过姨娘,知道你心里有姨娘。这便够了。
丧礼由全段府共同参加。曲大夫人在宛情和楚歌的陪伴下到了灵堂,全程没说一句话。再灵柩将行时,诸位再上前,同五少爷见最后一面。段敬邦口中含了一块玉,是段盛尧亲自到庙里为他求来的。寓意来生平安喜乐、健康顺遂。若有缘,再降生至段家,与父母兄弟再续前缘。
此时正在早晨。因已停灵七日,故而只在朝夕落泪。段敬山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一声令下,突然堂内姊妹兄弟俱是一片哭声。楚歌陪在大夫人旁,垂着头,用手抹着眼睛,却并没有眼泪。她不知道因何而哭,也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哭,只能干巴巴地随着人一同垂头。段知燕同段家弟兄站在一起,倒也低着脑袋一声不吭。楚歌知道她心里难过,只是不知她是否明白这哭的含义。“哭”,便是代表着对死人不舍,也算是以家人的名义送他一程。可楚歌已经失了这样的心,她无法对五少爷之死产生什么共情。若她要流泪,恐怕只能为揽枝而流。可这回却说什么也哭不出来。
一个时辰后,段敬邦正式下葬段家祖坟。二夫人送灵至门口便停了步子,只静静地看着灵柩在众人的拥护下远去。
三夫人也没有哭。楚歌看见她时,没有看到她的眼睛有红肿的迹象。五少爷敬邦同后院联系也不紧密,充其量平素只找一个二姨娘,连大夫人都不是那么亲密。三夫人更是因着老爷的缘故,基本上不会主动招惹他。这会儿平静似乎也是应当的了。大夫人倒是眼眶通红,回房路上不声不响。宛情扶着她,两人慢慢走着,楚歌跟在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天高云淡,冬日时节,即将便到了年关。段府是势必不可能再如之前一样充满欢声笑语了。想到这儿,楚歌还有些遗憾。她总觉得这段府虽然大,可高墙之下难免压抑。只有过年时还算是有点人气,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丧葬所扼杀。
段敬邦下葬后,此事才终于算告一段落。虽然丧礼未尽,但大部分也与府中的这些丫鬟小厮无关了。楚歌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事,不去招惹他人,也尽量少说话为好,独来独往地度过这样一个阴沉的冬天。可总有人不让她如愿。
早在三日前,段敬山便一日往她这里跑八趟。段盛尧失子心痛,多事不能自己完成,段敬山便不得不替父亲扛起了重担。楚歌知道他很累。虽然大部分时间段敬山都在为了段敬邦和段府的事奔走,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一见上,楚歌都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这是疲累出来的。那时,楚歌心中对他有一种淡淡的同情。她从来没有见过段敬山这么累的样子,也才知原来之前的奔走只是九牛一毛。一整个段府的担子突然都压到了他的身上,几乎将他压垮。但段敬山咬着牙撑了下来,不眠不休地处理完所有事情。在不必费心的其余时刻,他的心似乎便只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楚歌的下房。
楚歌从最开始排斥他、恐惧他、躲着他,到慢慢开始接纳他。她认为这几年过去,她想了很多。最初她对段敬山还有些怨恨,尽管知道这件事和他无关,可却也忍不住想,若是当夜,段敬山没有劝她回屋去睡,她也不会离开小小姐回到自己的屋中。那么,在段盛尧醉酒的那夜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依旧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侍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还要劝说自己不得不继续依靠着段府生活。
但后来她又想到,于情于理,回屋也只是自己的选择。段敬山只是劝说,是好心。他希望她好好睡觉,希望她休息。她不能将他的好心认作是罪恶的源头。这件事和段敬山无关,由此而怨恨上他,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也许是有这样的暗示,也许也有着段敬山几年来无微不至的关怀,总之,楚歌的心门一点点慢慢打开,似乎接纳了自己的命运,也慢慢接纳了他。她依旧不会与大少爷有着太过紧密的联系,但已会在他尝试着更进一步的时候不再拒绝。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昭示着她的心已经进入了一个关键的拐点。
段敬山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彼时,他甚至如此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直接去求父亲,而是耐心等待。这一颗小小的却好似松果似的心终于打开了一道裂缝。段敬山想要看清果仁,却没急着强行挤进去。他没多给楚歌什么东西,只是陪她更多时候,与她聊更多的天。这时段敬山发现,与金银珠宝相比,楚歌更爱听的是他以往出门远行时的那些故事。若一味的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