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从道经中读到自己道号的来历时，景小娥已入门一月有余。

当日这个名号落入耳中，她便觉亲切，好像生来就该属于她一般，遂从善如流地受了。

大约这就是玄都真人所说的机缘。

小娥只是个农家女，一朝做了昆仑修道的仙人持盈，自然有太多东西要学。

上半日与同入门的少年少女们一道读书练气，负责启蒙的乃是玄都仙门第四、第五代弟子，面对如今仙门中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唯有毕恭毕敬。

下半日玄都真人于灵气充溢的洞府中亲自教导她修行，或用灵泉灵药驱除她体内杂质，或用仙草仙丹稳固她经脉根基，或一字一句教她解道经立道心。亲生父母护持幼儿学步，其精心也就是如此了。

便是她的睡榻，也雕凿安神益气的香木，镶嵌明目健体的宝石，刻有聚灵清心的阵纹。

更有甚者，玄都真人将私人宝库的开启方式也给了她，随她取用。她身上一丝一缕、所用一草一纸，无不大有来历，贵重异常。

偶尔随玄都真人见客，其余仙门中人听说玄都真人破例收徒，见真人爱重她，自然也另眼相待，赠予无数奇珍异宝、秘笈良言。

区区一个月，她已品尝到玄都真人之下第一人的甘美滋味。

在昆仑之墟待得越久，见识过越多仙人，越了解玄都在十二仙门中地位之尊崇，持盈越明白玄都真人待她的好超乎寻常。

一日她笑问真人：“师父莫不是要将我养肥后宰来吃？”

玄都真人正随手从袖中取出一盒珍珠，“南海鲛人公主亲自撷的，说是夜晚可以照明。有些嫌小，亮度不如宝库中的，恐伤目力，你拿去玩罢。”

听她胡说，笑眯眯接口，“你是十世修行的好人，食之大补，只是如今尚瘦了些，不够为师塞牙缝的，既知晓为师要吃你滋补，还不快快长大以表孝心？”

持盈大笑。

后来那盒珍珠在她同少女们玩游戏时，尽数输了出去。

原本，以持盈高到吓人的辈分是不大容易交到朋友的。

不过一同入门的少女当中有一个名叫重言的，生着狭长微翘的眼睛，就像对自己的道号感觉熟悉，持盈见了她也觉亲近。

有重言居中牵线，持盈常与少年少女们一道玩耍，再加上她令人同情的情形，哪怕她是最值得嫉妒的那一个，却也无人妒恨，他们对她反而颇为照拂。

当日玄都真人所言非虚，白玉高台下等待择选的少年少女们确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重言聪颖如有宿慧，课业从来无需讲解第二遍，她便了然于胸；求仙少年云房进境一日千里，令仙人们啧啧称奇；生而不凡的少女飞琼灵秀异常，一点即通。

唯有持盈似乎没有这样的天资。

玄都真人曾亲口断定她天资特秀，亲自护持教引。数月后，少年少女们纷纷引气入体、脱胎换骨，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质疑持盈天分差、灵根弱，一向玄奥难明不轻易见人的真人明示众人，她乃气运所钟的天道宠儿，天赋机遇均属上上，绝无愚钝孱弱的可能。

然而三年过去，哪怕是块顽石，也该在玄都真人精心培养下开启灵智贯通七窍，步上修行之路，持盈却比磐石还要顽固地维持在凡女状态。

无数珍宝仙药都像泥牛入海泛不起半点波澜，每一个修行之人都会经历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等阶段更与她无缘。

高明如玄都真人，也不禁为此头痛。

修道之路漫漫修远，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途上下求索。

入门时间长后，少年们逐渐明白昆仑之墟并非真正的仙境，仙人们也并不是真正长生不衰的仙人。

他们只是活得比凡人更长久，仍有衰朽之时——玄都真人最初的弟子们都已烟消云散，仙门的二代弟子唯有新入门的持盈一人，如今仙门的中坚是第三代与第四代弟子。

昆仑之墟乃上古圣王重黎绝地天通前，真仙在凡世的行宫，天地通道断绝后，它成为真仙在凡世的唯一遗迹。

白玉上京是玄都真人在遗迹中开辟的一处洞天，仙人们凭借修行踏上长生路。修行是为了求长生、寻解脱、乐逍遥，跳出三界五行的束缚。

昆仑仙人们虽有种种神异，仍不过半人半仙，飞升之日才是真正成仙之时。

凡人之于天地，正如蜉蝣之于人类，朝生暮死，晨露夕晖，泡沫幻影。

持盈身为凡女，再聪慧美貌惊人，再如何受真人偏爱，不得大道，终将速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