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叔嵬家原是党项的熟嵬族,世代居原州,初附李继迁,安史之乱后,不堪忍受吐蕃侵袭,于景德元年(1004)内附大宋。朝廷将这几千户人家沿着汧水安置到陇州、千阳、凤翔和岐山,叔嵬一家就这样到了岐山。那西府本是汉戎混居之地,戎人多不课农桑,以牧屠牛羊和贩卖私货为生。叔嵬家世代都会些医牛马的手艺,见官府给自家分的地少,农闲时就到集上医治牲口,捎带赁自家的犏牛。
叔嵬家祖辈上不知混了多少支羌人的血,少年时的丹娃长出了一张勾魂脸,肤白、眉黑、鼻挺,眼晴大又弯,嘴唇红又薄,多少女娃被这张脸摄得五迷三道的。丹娃知自己的脸勾女娃,也喜到女娃家借盐、借醋、借辣子;再还盐、还醋、学辣子。他大见这娃天天借东借西,自然知道他去干啥来,骂了不知多少次,丹娃就是不改。也有女娃家大人上门闹,说再来就打折他的腿。他大十分难堪,思量着不是个事,想给他说个亲,他却又死活不愿。无奈,把地佃了,在益店官道旁搭了个草棚,带着丹娃专心诊治牲口,也收收他的心。
一日,严开平给凤翔府送帛。回程时牛蔫了,一路扑哧扑哧放屁,拉的都是红的稀水。瞅见老叔嵬的医铺,他就把车赶了过去。没等老叔嵬放下手里的家伙,丹娃一反常态,殷勤的搬过杌子塞到严开平屁股底下,自己上前掰开牛嘴巴闻了闻,使块布在牛屁股上蘸了蘸,对着光细细瞅。老叔嵬只道娃长大了,乐得在一旁看。
丹娃对严开平说道:“叔,牛吃冰了。”严开平恍然大悟,前半晌在凤翔城东,想着进城没草了,他就牵着牛到河边吃了会草。牛拉了一路车口干舌燥,准是那时偷吃了块冰,肚里一激,坏了肠胃。
丹娃取来一只大碗,从瓦罐里挖出一团灰乎乎粘稠稠的东西到碗里,撒了一撮盐。严开平问是啥,老叔嵬说是大麦酒糟。丹娃到间壁的铁匠炉前把酒糟热了,用嘴舔了舔,掰开牛嘴巴喂了下去,说道:“叔,不急,等一会。”便从地下的布口袋里掏出把短刀,盘腿坐下,给牛修起了蹄子。
半个时辰后,牛拉的稀不红了,丹娃又给牛灌了一大碗热酒糟。天将黑时,牛立了起来。
严开平一下喜欢上了丹娃,刚好他家牛马夫回乡养病去了,这些日子家仆轮流照管牲口,一点也不精心,眼见着牛马瘦下去了。他见叔嵬家的犏牛膘肥体壮,很是羡慕,想着自己家的犏牛脾气怪不说,还不好使唤,佃户都不爱用,又挤不出奶,白费料草,家里有要有个这样的人就太好了,便对老叔嵬说道:“叔,两头牛犁一畦地,可惜了。我家牲口多,就缺个这样的人,这娃愿到我家吗?”
老叔嵬一听喜出望外,哪个手艺人不盼着自己的娃早日单立门户,可又有些犹豫,说道:“好是好,就是娃小不懂事,怕添麻大呀。”他是担心丹娃这货在人家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来。
严开平以为老叔嵬担心工钱,爽快地说道:“吃住和时令衣裳不算,每年五石麦。”
五石麦就是省陌五贯钱,老叔嵬哪会嫌少,没等他答话,丹娃抢着开口道:“叔,我愿意哩,啥牲口我都能伺弄。”
老叔嵬寻思道:“自家父子二人在一处医牛委实不划算,丹娃若是上他家,自家日子便好过多了,不出几年,还能攒下聘礼。说不定有生人管着他,他自己就变好了。”便说道:“啥钱不钱的,只要你不嫌弃!”
严开平见事成了,一气把碗里的水喝完,撂下碗,起身说道:“那就收拾下,现在走,道上也好照看下牛。”
叔嵬丹一听,讨好地说道:“叔,没啥收拾的,那我把车辕给咱的牛套上么。”
老叔嵬连声道:“好,好。”转身进草棚里拿来两张饼塞到开平手里,道:“路上充个饥。”
牛车都走好远了,老叔嵬还远远得扬着手巾,喊着:“你多管教呀……该骂就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