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刺客
,但随后幽暗中亮起一道光,是一道魔咒捆住她的灵魂,她大声呜咽,却没有声音滚出喉咙,听不见,也看不见,一阵漫长的黑暗过后,她渐渐复明,刺客的脚下不稳,她在房间中踉跄而行,扶着墙壁,桌椅,甚至是地板,白昼最微弱的光线也变得刺目,她闭上眼,眼球像两个瘙痒的小球,查玛塔用法杖在地上顿了顿,她抬起头,大法师的脸如同流言中传说的那样白,白得就像死去多时,又在浪尖上翻滚了几天的尸体,鲜血流进眼珠的时候,那张长脸蒙上一层红色。就像淋了猪血,事后她关在囚室里时如此取笑大法师,那时她枕着稻草,就着逃窜的肥鼠当宵夜也能睡去,但现在不行,往事浮上心头,她感觉害怕又愤怒。
他捉住了她,而在此之前,无论哪里,即使是在梦土上,她都能来去如风。忘记这一点会让她好受,但遗忘不能抹除恐惧,恐惧是刺客的生命,那是一柄悬吊在众人头上的利剑,失去恐惧,他们不能活,恐惧也是饭碗和利刃,她永远忠诚地遵循着一条十分古老的刺客法则——死无对证,直到库如汗·格哲克苏醒时留下她的一小半灵魂,就像快刀锯下她的一条胳膊。
“你忘了,那时你很小,”他犹豫了一阵,侍卫太过关怀,以致于这个男孩长了一副软骨,“查玛塔法师被请来看望你,你正在午睡,你母亲亲自守在那张床前,你睡得太久,也太沉,没有医士能将你唤醒。”
“查玛塔法师从你的梦中抓住刺客。”是难得像单手拎起大象还是轻易得如同捏起一只虱子?但无论如何,评判刺客们技艺的标准只有一个——留下尸体和萦绕不去的哀伤,她没能杀了小王子,于是留下自己的,这不失为一种公平,也是诸神开出的残酷玩笑。
她飞进梦中时像往常一样轻盈,魔力会为她指引,即使钻进王子头脑的过程就像在迷雾中赶路,她闭上眼,面前是一片朦胧黑雾,但脚下有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她跟随长线行走。格哲克,她把名字轻轻衔在嘴里,就像母狼叼着狼崽,刺客在雾中无声呼唤,“格哲克”,很快,她听见男孩的大笑和脚步声,那条如蛇游走的银线发亮,雾气尽头是一副流动的画,格哲克的梦就像水中倒影,她穿过梦境之前那层如同水帘的薄膜,走入其中。
一个穿着金色袍服的孩子在奔跑,他追逐着草地上的一只风筝,褐色的河流从沙岸边淌过,河边长着一丛丛丰美水草,梦壤上还有成群的碧绿羽冠树,草坪柔软得像洗过的长发,远处作为点缀的黄砖宫室在阳光下闪亮如同黄金堆砌,乌鸦在枝头大声哀叫,它们张开巨嘴,吞下一口风,接着又开始叫唤,刺刺不休。
他们站在一片临水的沙滩上,白沙如同雪粒,光滑闪亮,格哲克牵着他那只鹦鹉风筝在沙滩上奔跑,梦境中的一切都宛如现实,她脚下的白沙松散,水边巨大的芦苇随风飘荡,羽穗活像狗尾摇动,空中飘荡着水汽的腥味和阳光温热的气息,汁液从王子踏断的草茎中流出来,青草的气味浓郁得散不开。她走到男孩跟前,在梦中,他的灵魂不会看见入侵者,刺客如同鬼魂般自由,她可以藏身于每一丛草,每一滴水中。五岁的库如汗·格哲克在这方天地中玩耍,他松开风筝,让它飞去,风筝像只活鸟升上高空,五指蟹在沙岸边自在沉眠。
刺客闭上眼,直到她感到灵魂融化在风中,她飞过河流和草地,流水散发出粘人的甜味,野草根苦涩的气息在地下蔓延,鸟群鼓翅掀起一阵微风,我在这里,在每一片羽冠树长青不朽的碧叶上,也在每一片叶子背后的虫卵中,但那男孩什么也不会察觉。河岸边浪头翻滚,她呼出一口气,使风势更猛,大风卷起水滴,还有土壤无味的烟尘,一片跟随旋风浮起落叶飘上天空,而在高处,那只逃脱的鹦鹉风筝被她的利爪抓住,它在风旋中打转,好像一只晕头转向的鸟。
水波在风中越来越大,起伏的浪头像一座小丘,王子很好奇,他挪动脚步朝河边靠近,他没见过海,也没见大河波涛,但小溪中也能掀起令人惊骇的巨浪,水波的声音像一串碎玻璃在敲击,走近点,她在风中柔声说,出口变成一阵沙哑的风哨呜咽。男孩踩着沙滩上的贝壳和死鱼接近水边,浪峰最高的地方能淹没他的膝盖,先卷走那双漂亮的靴子,再吞没他的身体,水流变得猛烈,隐约有鼓声躁动,他没有停步,而风把水流吹得鼓起,一座又一座猝然崩裂的小丘升起落下就在眨眼之间,那只风筝被她投进水中,鹦鹉漂浮在水上,湿漉漉的鸟儿。
待他走进河流,水流会唱着歌把他冲走,就像卷走一根浮木。水无孔不入,它们会钻进他脸上的每一个洞里,这种透明的液体会激起一种酸涩的疼痛,直到每一个洞里都被它填满,鲜血中也充溢着丰沛水流。他会喝得饱饱的,梦里的浮尸就跟现实中渔网不慎捕获的东西一样吓人,惊惧之中他会忘了这是梦,忘记他是梦境的主人,直到河流淹没他的头顶,灵魂在梦土中永远睡去。
一只巨龟从她的河流中升起,它的样子像一块久经风霜的黑礁石,藏在水下等待给予行船一击,但它浮出河面,露出巨大的椭圆背壳,驮着那只潮湿的鸟向岸边爬去。有别人在这里,她在风里,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