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2)
骤然间墨云聚拢的天幕,“仿佛快落雨了。”
元窈仰起脸,只见四面八方的墨云仿若一圈聚拢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朝西施丘上空涌来,眨眼间便占据了这块方寸之地,整座西施丘笼罩在一片厚重的灰蒙蒙里,葱郁碧翠的植被宛如遭浑水稀释的水墨画,顷刻间被剥夺了三分鲜艳色彩。
她蹙起柳眉,“先入村。”
“小小精怪,招摇过市。”岑扉缓步踱在二人身后,铺开折扇掩面讥笑,“这是在赶咱们走呢。”
话音刚落,周遭陡然刮起簌簌怪风,诡秘阴冷专往人脖子里灌,傅泯打了个喷嚏缩起双肩,“岑长老,这趟咱们碰上的是什么妖?”
“这趟恐怕不是妖。”柳衿垂手搭住别在腰间的剑鞘,沉声道。
岑扉拢起折扇,“吹阴风,是鬼。”
*
西施村中多为青砖垒成的平屋,檐上黑瓦斑驳泛白,株株狗尾野蛮地侵占了缝隙在瓦片间肆意冒出头,几扇花格窗牖腐朽脱落半挂在墙面摇摇欲坠。瓦舍与瓦舍之间仅隔了条生满蓬蒿荆棘的狭窄泥径,愈往深处走,便愈发觉得压抑。
岑扉贴着某间瓦舍坑坑洼洼的墙壁描了张搜寻符,指尖轻弹,那抹明黄瞬时自他掌中消失在迂回曲折的旮旯拐口。
“搜寻符可以追踪方圆百米之内的活人气息,倘若江汉郡失踪的百姓还在西施村中,一定会被搜寻符找到。”
他说着,随手拿折扇推开身侧某间瓦舍的屋门,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积攒了几十年的灰尘登时宛如荒漠里的沙尘暴争相朝众人席卷蔓延。
几人立即背过身去捂住口鼻,元窈拂手挥散了迫近的沙泥尘垢,眯眸向屋内投去视线,略略扫了两眼后竟是面色微变,接连后退两步抬头打量整座建筑。
经岁月沉淀洗刷了艳丽红漆的双扇门扉背后竟别有一番洞天,此间瓦舍正是整座西施村星罗棋布的青砖平屋中唯一一间抹了白漆的府邸大宅,府内三面皆围着二层楼高的厢屋,中央的矩形天井中则栽了株参天银杏,枯褐色的凋零败叶杂乱无章铺满地,将用锦缎编制而成的红绸布藏在底下。
目光穿过厅堂门槛投进松脱了窗纱的厢屋内,借着阴沉沉的光线模糊可见其内赫然坐着几道仿若正在觥筹交错的人影。
然而倘若定睛细瞧,轻易便可察觉那几道依稀的高高举着酒盏的人影,维持着一个动作良久不曾动弹。
退远些仰头望去,翘起漆皮的朱漆门扉之上,滴水瓦檐下,明晃晃用细丝线高高吊着两只早已褪色的大红灯笼,灯笼中间则挂着块硕大的红酸枝木牌匾,牌匾上蒙了层交织着蛛网的尘垢,隐隐可拼出一个金光黯淡的“胥”字。
“疏月姐姐。”沈子陵抬手扶住她的脊背。
元窈回眸瞥了眼,原是泥径过于褊狭逼仄,她险些撞上身后一间瓦舍的墙壁。
胥府。
她在心中默念一遍红酸枝木牌匾上被泥垢含糊的字眼,唤出千霜提在手中,率先阔步跨入府邸,“进去瞧瞧。”
岑扉迎着飘扬在半空的灰泥刹那间锁定了厅堂中的人影,与元窈一道冲进胥府径直闯入敞开的堂屋内。
破败的堂屋被布置成了喜堂的模样,两旁摆着几张结满蜘蛛丝的圆桌,桌上铺了块红绸布,垒成叠的瓷盘中盛着些黑漆漆的腐物,硬邦邦的早已被风干,十来具衣衫褴褛的腐骨围坐在桌前僵硬地维持着推杯换盏的姿势。
“这、这不会是当年西施丘上村民的尸首吧?”柳惟安哼哧哼哧跟进堂屋,被屋内陈旧的朽木味扰得又是一通呛,他耷下腰扶住膝盖,捏着喉咙咳得红了眼眶。
“不会。”柳衿摇摇首,递给他一只水袋,“当年西施丘上的尸首理应都被江汉郡的百姓帮忙掩埋了,怎会无缘无故单独剩下这十来具?还特意摆成了这种姿势。”
“难道这是…”于翾灵不自觉撤开两步,犹豫道,“前阵子被西施丘吞掉的那些江汉郡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