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误
待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不久,我就被母亲单独唤去了她的卧房。她让我在桌边舒服地坐好,才缓缓开口。
“是否觉得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先这么问了一下,我当然不住地点头。
“其实娘并没有让他与你相见的打算,只是因你意外落了水,情况紧急才联系了那边。阿菀,你可想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才会是现下这幅光景?”母亲温柔地看我,等待回应。
当然想知道,平白无故多了亲人任谁都会生出好奇,可是我还是觉得懂事一点是更好的选择。
“紫菀只听母亲想说的部分,其余的若是牵及痛处,便没太大必要说明。”
母亲感到安慰地露出笑意,慈爱地牵起我的手。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本能像其他公主皇子那般锦衣玉食,却因母亲的一个决定于此清淡过活。”
我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母亲的欣慰更深了一分。
“可是紫菀,活得平凡未必不是件好事。”母亲起身走至窗侧。
“你父亲,是当今虞国的皇帝,卫悯生。
我与他的缘分,于二十多年前的楼兰起始,几经绵延,如今苟延残喘着的,早就是另一种面目可憎的东西。
那时他还只是个潇洒闲散的王爷,而我是声名在外,楼兰城里最明媚桀骜的舞姬。不知他是如何,我确实是在相视的第一眼里心底就起了涟漪的。可我不是没心没肺,知道欢场里最不缺虚情假意,所以就算欢喜,也还是存着能一笑而过的冷静。后来他长久停留,我们因此有了更多真心诚意的交集时机,才逐渐确定是双方都有动情,才开始投入,坚定地爱了下去。现在想来,从确定到继续的那一段光阴,精彩到炫目,让我至今难以舍弃。有心无旁骛的陪伴,没有非要抵挡的外界阻力,后来你也在某一天作为惊喜出现在我的身体里。时光温柔起来便会给人制造幻境,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以为满意的可以永久持续。然后温柔刀会看准时机,毫无预兆地降临,用钝到不行的刃将人从幻梦里切割出去,长久的苦痛是惩罚,惩罚人的可笑贪心。
所有变故其实都有伏笔,只是它好心出现时人未必很清醒,会注意。他的随性不是一日褪去的,而是逐渐变淡,伴随着注意力向到权利与政事转移。
他没打招呼就将宰相之女娶进了家里,正妃的位子毫无悬念地被送出作礼。
其实声名地位于我而言一点不重要,我想要的只那颗真心而已。可是大多数时候,总是女子兀自陷得更深,男人心中总是装得不止情爱,还有他们更为看重的利禄与功名。所以我们自此有了分歧,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
后来我也还是心存眷恋,尽可能地做了妥协,以为这样就能继续幸福,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他一天天地忽略任我怎么自我开解都挡不住失望蔓延。直至最后,他抬手将我放入棋局,留我和尚在肚子里的你,做他空城计中的诱饵时,我带着爱的心,死了。我被上邪的王劫起做了人质,而那人没有为难的善良最终也使他落入败局。
当你父亲身披甲胄站在我身前时,我已看不见丝毫曾经的温存了,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我们从一开始相遇便不是因缘际会,而是蓄谋已久。再后来,他说一切都是巧合而已,曾经对我们而言有同等重要的意义。但那时起我已不再天真地相信什么得天独厚三生有幸了,我更喜欢造化弄人,将看似无关的一切以未被发觉的方式连成一线,让人到最后分辨不清那些出于刻意,哪些完全无心。
其实这样说来,我们都是棋子,无力地被命运摆布操控,只是有些人足够精明,懂得利用时机与命运博弈,像你父亲;有些人呢,天生心性单纯,不知世道险恶,只想以最简明的方式过活,却往往不能如意,毫无防备就可能迈入别人做好的圈套沦为傀儡,像我。所以你叫凌紫菀,你父亲既选择弃了我,也就是弃了你。他落子无悔,代价便是没资格用卫冠你之姓。
接下来一切都进行得随他心意,他成功登顶朝堂,也成功坚定了我离去的决心。他是有意要做些弥补的,可我只觉得无力承受。有些时候,你若对一个人爱得足够深沉,任他作何你都不会想着去改变心意,只要他心中有你,就觉得再怎么辗转都不算错付,这是一种。可是我做不到,我是第二种,爱的时候诚意十足,但没能力自我疗愈因他而起的伤口,感情会随着打击接踵而至逐渐虚弱,当最后一击出现时,心便死了,便不再有爱了。
所以,紫菀,你别怪母亲在他有意示好时选择冷漠,实在是感受不到真心温暖了。与其说他是爱意尚存,不如说愧疚感折磨得他需要有所行动。
人呐,总是要经历些什么,失去些什么,才会真真切切体会到拥有有多可贵。然后幸运的会失而复得,不幸的只能自食其果。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指望自己有多幸运,所以每每面对只此一次不能重来的时刻,都希望自己能够谨记经历过后领悟的道理。这些感悟母亲今日送给你,紫菀,我与你父亲的棋局就要结束了,而你的,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