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
“你是神仙吗?”
“……不是。”
“是鬼?”
“那你就是活见鬼。”
这个似真似幻的夜晚,江蘅到底没弄清那个来历成谜的女子是神是鬼。她依偎着树干浅寐,风一卷,裙角跟着飞舞,被满树繁花似锦簇拥着,冰姿玉骨自有仙风。
若这是梦,当是他十余年来最瑰丽的梦。
后半夜山谷突然灌进暖风,宛如春暖花开,他伴着满树芳馨,醺然睡去,再醒来时,人便没了踪影。
万般虚妄,幻梦一场。
那日开始,女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总是絮絮叨叨的耳畔骤然沉静下来,他竟感受到无边的孤寂。
他拥有的从来不多,以往也不曾费心挽留什么,这一次却由衷地失落。
他是个贫瘠的人,那道悦耳嗓音离开,他便只剩下一只兔子。
后来,兔子也走了。
再后来,他知道了一些真相。
-
一觉醒来,沧海桑田。
温枕雪发誓,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熟悉的洞穴,熟悉的简朴家具,崖边花树郁郁葱葱舒展枝桠,琼英缀满枝头。
站在崖边远眺,只见远山叠翠,他山云雾掩映着白皮黛瓦的山间屋舍,天光倾泻而下,葱茏绿林显出勃勃生机。
适才两名弟子上山来送饭食,听他们谈论温枕雪才知道,在江蘅的梦里,已经过去一年。
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但江蘅在訾霍山的境况似乎好了些,洞内添置几口衣箱,妥帖叠着换洗衣物,一面石墙上挂着一柄长剑,他也不需要月月去思过崖自省,闭关期间,还有师弟上山送饭。
江蘅已经闭关半月了。
听弟子说,他灵台来历不明,需要时时稳固净化,是以隔段时间便会主动要求闭关,每每闭关出来,灵台中的怨气便会度化一些,曾经在拜山大比上震惊师门的冲天怨气,如今已淡薄近无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变化。
两名弟子谈笑着离开,提及掌教真人对江蘅的信任看重,言语间满是艳羡。
“……”
攒金云纹裙角拂过草丛,草丛纹丝不动,温枕雪从树后出来,又回到那种看不见、触不到的状态。
山洞中的东西比曾经只多不少,可她看来看去,数来数去,到底缺了一样。
兔子,兔子没了。
温枕雪心微痛。
虽然她时时说要将那小玩意儿做成麻辣兔头,可那只是嘴上说说,陪伴那么久,谁没有几分真情。
她来得刚巧,日头西落,天边一抹霞色与峰峦交相辉映时,江蘅结束闭关,从洞内出来。
温枕雪站在树下,回眸看去。
江蘅长得很快。
上次两人面对面站立,江蘅还比她矮小半个头,是个瘦削贫弱的半大孩子,如今却是肩宽手长,隐隐有了日后少年风华。
他站在那里,如一柄出鞘利剑,眉眼沉沉压着,锋锐之态令人莫敢逼视。
温枕雪望着他,竟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生了寒意。
“……你?”
江蘅目光落在她身上,诧异地吐出一个字,随后蓦然软和了神色,冰雪还春,眉眼酝酿出几分喜意。
“回来……了?”
温枕雪后知后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又能看见了?
-
能再见她,这是江蘅未曾预料到的。
满打满算,其实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可阔别许久骤然重逢,他心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陌生感,或许是因为他记得对方,时常在脑海中描摹,记得深深的。
与上次相比,她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清丽貌妍,月牙白织金长裙,素色缎子在腰间收束出纤细柔韧的弧度,垂坠的单侧长辫发尾还别着新鲜的花骨朵——似乎还是去年的,当时他亲眼看着她别上去。
再一瞧,装束分明与去年别无二致,甚至裙摆的污点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身上,并没有时间游走的痕迹。江蘅暗自下了结论。
“兔子?”
她问起雪兔,他思绪稍转,神色如常,口吻从容,“说来话长,之前有一回我下山,兔子留在洞中,一位师兄无意撞见,看得眼热,便带去养,可惜他不善饲养之道,不小心养死了。”
不知为何,江蘅有种直觉——她与他绝不会是一路人。
他们是相似的,游离人世,形单影只,可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生活在地狱里的恶鬼,能轻易分辨出同类,吸引他们的只能是两种人,一种是与自己一样的,一种是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
她明显属于后者。
江蘅理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它支配着他说谎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