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子时一刻。
两名轿夫抬着一顶小轿从春和楼侧门悄悄进了门。
这轿中人自然便是那刚刚辞别了梁盈的苏小蛮。
此前她应付那位赌得兴起便一发不可收拾的金主已经耗尽了精神,便差丫鬟去回了丽娘,今夜不再见客了。
苏小蛮推门进了屋,慢慢走到梳妆台坐下,拆下了头上琅珰作响的珠钗翠环,心道这些首饰也忒沉了,拿下来感觉头都仿佛轻了许多。她晃了晃脑袋,眼光无意瞥向案台上的铜镜,却发现那镜面的右下角居然映出了半个靴尖。
她心下一凛,悄悄将那珠钗握在手里。
却听一人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姑娘终于回来了,真是抱歉,在下等得久了,居然睡着了,失礼失礼。”
苏小蛮缓缓回过头,两人间隔着重重帘幔,只隐约可见那人慢悠悠从塌上坐起来,理了理衣服,那玄色衣袍的下摆便滑了下来。
因不想被那些客人知道她回来了,因此苏小蛮进门后只点了一盏灯,屋内影影绰绰的,算不上明亮,但是那本该在夜色中黯淡无光的玄色,却隐隐闪烁着荧光。
只因那如夜似墨的底色上,铺陈着繁复艳丽的百花盛开之景。寻常的花样,如牡丹、海棠、桃花、梅花自是不必说的,还有似万年青、天竹、灵芝、佛手、香椽等,甚至说不上名字的花卉绿植。
那花团以宝相花织就,针线细密如发,设色精妙,瑰丽雍容,逐层退晕,便显现出如玉石镶嵌一般的华丽之质。
这艳丽与夜色,交叠反复,让墨色更沉,让殊色更艳,显得神秘而魅惑,正如这无声无息出现在她屋里的人一般莫测。
苏小蛮看见那熟悉的绣袍,心道这尊大神怎么来了此处,从前她们都是去那里等候召见,而如今这人却亲自现身,会是因为何事?
她定了定神,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然将那握在手里的珠钗放下了,若无其事站起身来,对那大塌上的人福了福身,巧笑嫣然道:“是什么风将楼主吹来了?”
“自然是小蛮姑娘的一缕香风。”这人虽然坐了起来,却没有过来,而是就着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道,“只是在下倒是不知道何时麻门首领也对这燕门的生意有了兴趣?就不怕那鸿雁姑娘与你找麻烦?”
苏小蛮也知道江湖里呛行一事,说大不算大,但是说小也绝不算小,她改名换姓,正是为了隐匿身份,若是被那燕门知道,虽然她也有办法应付,却最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思忖片刻,却并不显露,只是一抹鬓边发丝,抬眸浅笑,正是千娇百媚,道:“近来生意不好做,这春和楼人多生意也好,赚银子也容易些,我便想来看看。还请楼主多为我担待担待。”
“姑娘天生丽质,自然是在哪里都可以出人头地的。”那人朝她看了过来。
自嘴唇往上,是半张白玉覆面,掩藏了面容,却掩不住其下的一双笑眼,熠熠生辉。
“不过......”那人停顿片刻,却话锋一转,“在下倒是有些疑惑,望姑娘能解答一二。”
“既然是为了做生意,而姑娘又得到了那位梁公子的青眼,又为何要去诓骗一个外乡来的傻小子呢?”
苏小蛮心里奇怪,“他”怎知道她曾经使了一次假马脱宝骗了一个玉镯,但是转念一想,这天下间事只要这人想知道,有什么不是尽在囊中呢?
于是她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那日手头紧,而那小子的运气不太好,正好叫我碰上了,便顺手赚了些小用钱罢了。”
“原来如此。”那人点了点头,似乎颇为理解,“那看来姑娘对那位傻小子并无其他想法,是么?”
苏小蛮淡淡道:“自然没有。”
“那倒是有些可惜。据在下所知,那位程栖公子人虽然耿直了些,却比那位梁公子要富裕的多呢。”那人摇了摇头,似乎十分惋惜,“而且他花了重金,聘了那位红鸾星官、天下第一媒人,来寻你。有如此良缘在前,姑娘要不要趁此改改主意,换个人来依傍呢?”
苏小蛮愣了一下,那人居然请了那位费掌柜来寻找她,为什么?
喜欢她么?
但是喜欢她什么,喜欢她骗了他,还差点让他蹲了大狱么?
他在想什么啊,她既感到莫名,又有些奇妙,说不清道不明。
但是眼下,回答那人,她却只能有一种答案:“小蛮不过是个俗人,自然是攀附不起程公子那样的人,有梁盈公子这样怜香惜玉的知心人,便刚刚好。”
“如此这般,那在下也确实不好越俎代庖。”那人喝完了茶,也补足了觉,便站起身来,似乎准备告辞离去。
苏小蛮的心自发现这人在屋子里便一直提着,此时终于隐隐要放下来,却见那人回眸,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玩笑,又似警示,道:“不过小蛮姑娘,若是你真对程栖无意,那在下便劝你不要再继续骗他,否则恐是两败俱伤。”这才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