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黄莺

他的邀请。

她抬起脸望向他，问道：

“善良又英俊的先生，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此时的姑娘已经彻底变了神情，刚才那个惊惶、哀伤而恭顺得如同一只受伤小动物的姑娘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她的唇边浮现起一个妩媚万分而又让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卫队长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落空的双臂，脸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自己叫孚比斯。

“孚比斯，这是一个英武的名字。”姑娘扬起的音调显得颇为欢欣，“在这样的夜晚，俊美的队长，您救了我，这真让我感到幸福。”

她眨了眨自己的黑眼睛，那样深情柔顺的目光叫他心肝颤动，让他心生确切的信念：他认定爱意已然在她的心底萌芽。

她走了。她留下话语，说她名为爱丝梅拉达，说这个西班牙语的名字寓意着绿宝石。卫队长只看到了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她的唇边挂着一缕微笑，那是一种让他难以读懂的神情。

“队长，”他从幻想的陶醉中回过神来，听见属下正在呼唤他，“黄莺飞走了，留下的是蝙蝠。”

对卡西莫多的审判与执刑在第二日的正午举行。行刑吏将他绑在旋转的圆盘石柱上，让四面八方的观者都能看到他的姿态——他那奇丑无比的脸和彻底变形的脊柱让所有市民全都唏嘘不已，然而所有的辱骂他一概不能听见，这便是命运对他最大的仁慈；每当卡西莫多转到背向行刑吏时，那人就拿鞭子猛抽他一次。正午刺眼的阳光照得卡西莫多汗流浃背，随后那些汗珠全都淌到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让他疼得浑身颤动。

某一刻，围观的人潮全都停止了嘘叫，转而惊奇地翘首观望：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拨开人群，缓缓走上台，她的手中拎着一只小陶罐，漆黑的发辫垂在身后，在太阳底下金辉四溢。她将陶罐轻轻送到他嘴边，在清甜冰凉的水接触他舌尖的一刻，那可怜的人流下了平生的第一滴眼泪。

一阵高呼从人群中猝然爆发开来：

“爱丝梅拉达！那是美人儿爱丝梅拉达！——”

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卡西莫多的眼睛，在隐约间，他看见姑娘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他猜想那是她正低声说着什么；随即，她的唇边又浮现起一缕微笑，仿佛一只鹰盘旋在寂静的林梢。

卡西莫多不禁想起主教代理的话——他说得对，她会蛊惑人心。在卡西莫多眼里，她已经成了一条玉做的雌蛇、一个美的形象的神，他甘愿为她献上自己全部的生命。

日影西斜，当卡西莫多终于从耻辱柱上被解下来时，人潮已尽数散去。他看到她仍站在远处的角落里，就支起腿赶过去，垂首匍匐在她面前，抽噎道：

“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我所犯下的过错…那不是我的主意，我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原谅我…您是个善良的姑娘…而我，一个长得丑的残疾，从小到大都被人当成怪物…从来没有人能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不惜代价去偿还您的恩情…”

姑娘的眼微微低下，垂手用指尖轻抚过他的红头发，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却看到她的唇边又浮现起一缕微笑。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读懂了她的唇语：

“乖孩子，我只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在那天万籁俱寂的午夜，主教代理点亮斗室的灯，满是烦躁——他知道卡西莫多的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了。在卡西莫多受刑的时候，他躲在围观的人潮之外，策驴而过形同陌路；他在心底斥责卡西莫多的无用，却并不曾看到后来那给卡西莫多喂水的姑娘。直到这时，当夜晚的神思与欲念重新统治主教代理的脑海，当那朦胧而遥远的处女神重新手执权杖踏上他灵魂的王座，他才重新想起她的踪影，也同样想到了卡西莫多——对他的刑罚早已结束，但他没有回来。

“卡西莫多！卡西莫多！——”

他错愕万分，提着灯冲出门去，高声叫道。

没有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