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树

失语症。——00000000——断裂的现实。——倒挂的时钟。——不可逃避、不能逃避、不可以、鲜血。——爱。——高楼。——书。——死亡。——影子。

失败——失败。——失败。

当血涌出来，大片凝固在地面形成结晶，倒映出唐诗毫无表情的脸，我知道她失败了，我们没有成功。

我说不出什么，用黏腻的手摸了下脖子伤口的血痂。血留在皮肤上不赶快擦掉的话就会变成一种难以轻易用纸抹下去的烙印，把我们打成不知名的物种。

只要我带着这个，大家就会远离我。但我看着各色的鞋底从眼前跨过去，或者踩到我的眼球里。

为什么那不是钥匙，我的眼睛不是锁。我已经荒唐到开始痛苦的想象，想象我全无痛苦享受这种透明。

唐诗躺到了夜里，路上几乎没有了人后才爬起来。她跑到最近的河边，路有点远折返消磨了不少时间，等再次回到街上已经是五点钟左右。

我在等新闻。我站在屏幕前看着今日的新闻播报，毫无新意的种种过去，没有出现一少女当街割腕等字样。

现如今虽然网络已经发展得很好但报纸也没有被废掉，我缩在角落翻看别人丢掉的今日报纸。

我不需要这条新闻占据头版，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不适合你】

【该死的公司到底要加班到什么时候啊】

【等我回来】

【不要糖不要加冰】

【我们从未平等也没有真的交谈过】

唐诗没说话，合上报纸团成团丢到垃圾桶里，自己也蹲下来，朝着垃圾桶里望，再捏着帕子捡出报纸再看一遍。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干涩得流下眼泪，晕在毫无变化的纸上顺着折痕扩散。眼泪和目光把纸融化了，破了洞，纸的内容毫无变化。

感到身后有东西唐诗的袖口朝向一转，撞到了垃圾桶边缘，有红点渗出皮肤。

“喵…”

是只三花猫。

“我没有食物。”唐诗说，继而重复，“什么都没有…抱歉。”

三花猫舔舔爪子不甚在意，唐诗陷进垃圾桶里向旁边滑去。小猫咪却越发接近她，我愣在原地。

猫咪挨着唐诗的腿蹭了蹭。这只猫碰得到唐诗。我爬出来。

“能碰到我对吗，不用我做什么事就可以对吧。”

我伸出手放在猫头上，但是穿过去了，而猫主动贴着我的部分却实实在在的。

看来是的。猫是这样，那么人呢，如果有人主动拉住我的手是不是我就能握住了？

猫咪喵喵叫了几声，唐诗很想就躺在这里蜷缩起来怀里抱着它。

小猫甩了下尾巴，听到声音掉头看过去，赤棕发的男人撑伞拎着食材从远处走过来。

唐诗也察觉到了，耳鸣声已经大到盖过了近在咫尺的猫叫，直觉告诉我有人过来了，我翻身起来。

细密的雨雾连成片把唐诗的身体一分为数层，织田作之助愣了愣才走过去，看了眼停在原地好像是等他过来的猫。

织田作之助轻而易举察觉到异样。衣角穿透垃圾桶壁消失不见、有血腥味、看起来像流浪很久了、大雨之中没有被浇湿。幽灵一般安静的存在着。

人在死之前极度不甘的话会变成怨灵。织田作之助想起这件事。这个孩子或许是。

他走过去，唐诗退了一步。织田作没有继续前进，他蹲下来，只把伞倾斜过去，罩住半个唐诗和猫咪，视线持平间唐诗看到有雨落下挂在他的发梢，像细细的线尾端系了漂亮珠子在轻晃。

雨把袋子打湿了，织田作之助拉着它靠向自己。

唐诗干涸的唇之间裂开更大的缝隙，只是惊讶张开片刻后又立刻合上绷紧。

我确定了眼前的人是在看着我，“下雨了？”

他点点头。

原来下雨了。我只听到了车祸时汽车紧急刹车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音。伞挡住了流向我的雨水。

不过他身上应该已经被浇湿了。是我的原因。

我伸手想要碰伞柄，把它推回去，但停在半空又收回了手，整个人从伞底撤出去。

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站起来说道，“我要回家了。”

我没有回应，猫也没有叫。于是他停了几分钟绕过我们向他前面走去。走出不远我才起身跟着他，等到他察觉回身来看我，我又跑掉。

我捏不准他话的意思，一种通知？生气还是隐含的邀请？如果我现在和一面之缘但莫大安慰的三花猫分开对它说我要回家了，是不舍和告诉自己该走，那份暗含期待它听懂和我一起走的选项应该被忽略掉，因为它不是懂语言的人类。

我呢，对于他来说我是什么情况？一只鬼。谁会邀请鬼一路跟着进自己家？

唐诗远